左池翻了半天,從餃子包裡翻出一塊水果硬糖,攤在掌心遞到傅晚司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你呢?”
這隻手稱得上一句漂亮,手指修長,皮膚又很白,但有幾條顯眼的不知道是疤還是繭子的痕迹,突兀地趴在掌心和手指内側,像枯葉上延伸的脈絡。
“傅晚司。”傅晚司從左池手裡拿走了那塊糖,指尖擦過的瞬間,左池掌心的溫度讓他不着痕迹地頓了一下。
“傅晚司?”左池收回手,上半身很自然地往他這邊傾斜,彎着嘴角問:“哪個傅晚司?”
大概是想讓他也來一遍“小荷才露尖尖角”這樣的抽風介紹,傅晚司沒搭理這小孩兒,把糖揣進大衣兜裡,說:“你面前的傅晚司。”
這話莫名有點文藝,襯着周圍的環境,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忽然都笑了。
傅晚司嘴角很輕地勾了一下。他有這個年紀特有的矜持和包袱,很少在陌生人,特别是年輕人面前露出太多的情緒。
左池不一樣,左池直接笑開了,像朵曬到太陽的向日葵,側身靠着長椅笑得眼睛都彎了,他說:“叔叔,你真有意思。”
“再叫我叔叔,”傅晚司感覺自己的忍耐力在坍塌,手放在兜裡捏了捏那顆糖,假裝捏的是左池的腦袋,“抽你嘴巴。”
“……”
左池嘴巴立刻閉上了,笑容收得太快,讓傅晚司懷疑剛才那陣“哈哈哈”是從自己嗓子裡笑出來的。
在這兒偶遇左池的第一個瞬間,傅晚司其實産生了一種“哦緣分”的感覺,畢竟當初的驚鴻一瞥,他确實對左池有些興趣。
不過這小孩也是厲害,三言兩語就打破了傅晚司的刻闆印象,任憑傅晚司當初怎麼猜都猜不到,那天晚上垂着頭說衣服沒有自己尺碼的“乖順小孩”是這麼個乖張性格。
也挺有意思的,不讨厭。
他看着左池站起來,斜挎上那個餃子包,走到他面前雙手插在外套兜裡,彎腰看着他說:“哥,陪我去書店吧。”
非常奇妙的對話,沒頭沒尾的,偏偏還能對上信号。
傅晚司習慣性往後靠,跟他保持一個微妙但有安全感的距離,問:“附近那個?”
左池點頭,不等傅晚司答應,人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傅晚司看見他後腦勺有一绺頭發染成了紅的,大概是所謂的“鏽紅”,很暗,正午的陽光照着也很暗。
非主流小孩。
傅晚司給左池定了個性。
廣場附近那個書店已經有年頭了,傅晚司以前常來,看着店主從一個老太太變成了老太太的兒子。
他偶爾進去買兩本書看,有時候隻進去翻翻就出來。店裡有很多拆了塑封的書給客人免費看,傅晚司當它是個稍微有點嘈雜的小圖書館。
後來不知道誰給年輕店老闆推薦了傅晚司的書,老闆大概也變成了書迷,一次性進了很多他的書,齊刷刷全擺在店門口,書旁邊立上幾個塑料牌子,超市打折似的拿粗黑筆寫着“暢銷書作家”“金牌作家”“當代文學家”……傅晚司。
簡直讓人眼前一黑又一黑,打那以後傅晚司再沒進去過,路過都少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了有一百米,左池突然讓電打了似的站住了,猛地回頭,視線落在傅晚司身上的時候又若無其事地笑了下,說:“我以為你不會來。”
“以為對了,”傅晚司走到他旁邊,又給他超過去,走到他前頭,“你再走快幾步我就跟丢了。”
“丢不了,”左池手背在身後跳着下台階,跳到傅晚司旁邊就歪頭瞅瞅他,看着傅晚司挺直的背和脖子上那顆很小的痣,眼神暗了暗,很乖地說:“你腿長,跟得上。”
傅晚司心說你腿也不短,他走得都有點出汗了。
到書店門口傅晚司松了口氣。
塑料牌和傅晚司都沒擺着,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暢銷漫畫書,他一眼看見了傅婉初的作品和配套的塑料牌。
有時候你覺得輕松,那一定是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
傅晚司今天算是深刻理解了這句話。
左池在門口看了看,徑直走到了賣玩偶的區域。
貨架占了足足一面牆,左池非常感興趣地從頭看到尾,這碰碰那摸摸的,走到最後,他拿起一個大号的畫着哭泣表情的牛油果開始捏,像在研究棉花的回彈。
傅晚司其實一直很不理解現在的書店為什麼全部開始賣這些跟書什麼關系都沒有的東西。
奇奇怪怪的擺件亂七八糟的拼圖還能說是擺在書桌上的裝飾,勉強算半個文具,玩偶和彩泥還有起泡膠又是什麼身份。
左池抱着牛油果捏了有三分鐘,在傅晚司耐性即将告罄的時候,轉頭又去戳一隻頂着橘子的水豚……還偏頭和他笑:“叔叔,給你買個這個?”
傅晚司拒絕,問他:“你要買什麼書,考研?四六級?還是考公?”
“都不買。”左池遺憾地放下水豚,舉起牛油果擋住臉,扭着嗓子說:“叔叔我想買文具~”
“……”
傅晚司從他手裡扯下牛油果,抓着牛油果的“腿”拎在手裡,轉身往賣文具的區域走。
左池手動了動,重新揣回外套兜裡,下巴壓到領口,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邊。
忽然冒出一句:“你把他拎疼了。”
“你要給它痛痛吹吹麼。”傅晚司瞥了他一眼,語氣聽起來不算好。
很多人覺得傅晚司說話難聽,好像故意瞧不起人,但這就是他平常說話的語氣,他跟誰都這樣。
好在左池是個很抗造的孩子,他看着還挺高興的,說我現在吹嗎?
傅晚司歎了口氣,讓他留着這口氣付完錢再吹。
左池挑了兩支最普通的直液水筆,一支藍色的,一支黑色的。
傅晚司想說學生寫作業不買個紅的給自己批改嗎?但他看着左池有點莫名冷淡的臉,還是沒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