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他什麼都沒幹,隻要眼睛睜開房子就開始轉,轉得他想吐,一晚上的功夫,嘴角都破了。
活了三十幾歲也沒長進,刀子嘴豆腐心,舍不得放不下,遲早吃大虧。
老媽這幾句話像把冰窖裡拿出來的刀,直直戳進傅晚司的心窩,又涼又疼。
但他現在顧不上心疼,他頭疼的厲害。
人一脆弱起來就很容易回憶過去,他現在腦子裡很亂,過去那些事兒走馬燈似的來回播放。
宋炆和傅銜雲還四十來歲的時候,找的情人還沒這麼年輕,或者說那時候傅晚司也沒多大,冷不丁撞見,對方多少也大他幾歲。
他和傅婉初以前就是這麼安撫自己的。
再之後兄妹倆就很少回家了,一年見不到幾次,也看不見他們周圍的人。
很難得地見一面也是冷嘲熱諷,拿說出的話當刀子互相捅,說來說去都是不歡而散。
在這個家裡傅銜雲就是個甩手掌櫃,從爺爺奶奶家回來後一直是宋炆在照顧傅晚司和傅婉初,如果隔段時間問問家裡的傭人兩位少爺小姐還活着麼也算的話。
但小孩就這點不好,對自己再冷漠,擱心裡也認定了這人是媽媽,那個是爸爸,别人家小孩能撒嬌,自己為什麼不能?
越沒什麼就越想要什麼。
歸根結底,他們也是在宋炆和傅銜雲眼皮底下長大的,有過對父愛母愛的渴望。
就算這家已經破爛的一碰就碎了,就算他已經三十四是個足夠成熟的大人了,他也控制不住地想留下點兒什麼,幾十年硬挺着一口氣守在外邊兒,誰他媽都不許碰那最後一下。
有些事傅晚司記的很清楚,青春期他們家最常做的家庭活動就是“捉奸”,每天回家開門像開盲盒。
陌生的男人女人,和熟悉的爸爸媽媽。
他的暴脾氣在那幾年達到了頂峰,數不清多少次,如果不是傅婉初拉着,可能已經鬧出了人命。
其實傅晚司心裡比誰都清楚,這樣的家,散了比留着好。
宋炆說的對,他就是舍不得,也放不下。
回憶童年是件挺糟心的事,雖然傅晚司一直覺得自己已經走出來了,但出沒出來嘴上說的不算,得心裡也放下才算。
傅婉初想的開,每年都會跟傅晚司說一遍:“在這樣的家裡長大,我們能不殺人不放火已經很努力了,誰還能要求你我多麼心理健康多麼幸福樂觀啊?沒瘋是我們對這個世界最後的熱愛。”
這句話很對,就算在夢裡想起來都覺得非常有道理。
但道理太多了,忘了哪個人說過,不幸福的孩子很可能活成他們父母的樣子。
這節骨眼上再想起來這句話,對現在的傅晚司來說簡直是噩夢。
他是冷醒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躺在椅子裡睡着了,窗戶大開着,一陣陣涼風送到臉上,吹得嘴唇都有點麻。
說不清是做了夢還是睡前的心路曆程,糟糕的記憶搭配着身上的不舒服,他感覺更難受了。
鼻子堵着,身上特别冷,手都有點哆嗦。
這種時候他接到了左池的電話。
來電顯示上“小情人兒”四個字讓本就複雜的心情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傅婉初當初一時興起取的備注對應着昨天的場景,明晃晃地指着傅晚司說你跟他們倆有什麼區别,你早晚活成那樣兒。
傅晚司接電話的語氣不受控制地變差,帶着股無處放置的厭倦和煩悶,聲線比平時低太多。
“怎麼了?”他問。
“我想好報酬是什麼了,”左池的聲音聽起來挺快樂的,低聲笑着喊他“叔叔”,又說:“我放假了,要不要出來玩兒?”
傅晚司快要生鏽的腦袋轉了快五秒鐘,才想起來現在是五一假期期間,程泊可能給手底下的員工放了輪休假。
他按了按太陽穴,感覺自己吃的可能是假藥,頭更疼了。
他聽見自己說:“左池,我很忙。”
左池敏感地察覺出不對,聲音低了下來,問他:“心情不好?”
傅晚司不想和别人談論自己的心情,何況這份心情還和左池有關。
他心裡也清楚,這點破事兒不能怪到左池頭上,所以整個人的情緒都很擰巴,一邊想劃清界限一邊又懷着某種彌補的心情耐着性子問:“還有事麼?”
左池笑了聲:“我說有你會挂電話嗎?”
傅晚司吸了口氣,說:“會。”
“拜拜。”左池很快地接話。
電話的忙音響到第三聲,傅晚司才反應過來左池直接把電話挂了。
“靠。”
他把手機扔到桌子上,拿起一旁的額溫槍對着自己開了一槍,上邊顯示“38.9℃”。
“……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