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緒感覺身上又滿滿的都是活力,撸起袖子查看自己被妖怪親吻的手背。之前附着其上的瘴氣全都沒有了,要不是關節處還有些痛,她都要以為那份經曆是自己的錯覺了。
因為太昏暗,玉緒沒能看清手背上多出來的一塊淡紅色印記。那塊印記看起來就像一隻體态優雅的蜘蛛。
外面的走廊上還亮着蠟燭,想來至少還沒到雞鳴的時候。玉緒躺不住了,想出去轉轉,看看出征的人有沒有回來。
她才剛掀起被角,就聽到旁邊的黑暗中有人低沉着嗓子說道:“躺回去吧。”
玉緒都沒仔細分辨:“是大典太呀。”
“‘是大典太呀’……你這是什麼語氣。”對方雖然這麼說着,話裡并沒有什麼不滿。
玉緒尋着聲音看過去,就見黑暗中隐隐顯出了大典太的輪廓。他是盤腿坐着的,上半身微微前傾,用支在腿上的胳膊架住了下巴。
因為閉着眼睛也皺着眉頭,在昏暗中一看,他仿佛沒長眉毛。
玉緒想了想,裹緊自己的小被子,挪了過去。隔近了才發現大典太是閉着眼睛的。她在床褥的邊緣,大典太的面前,也盤腿坐了下來。
“你不去睡覺嗎?”玉緒問他。
“……我再守你一晚上。”大典太說道,“之前其他人都來過了,你還在睡就沒叫醒你。石切丸還為你做了一次拔穢。你要是不趕緊好起來,可真是給他砸招牌。”
“我覺得我已經全好啦!”
“你最好明天早上再起來說這句話。”
“先不說明天早上,大典太你還去睡吧,熬夜的話會長痘痘的說。”玉緒又補充道,“這是亂醬告訴我的。”
黑暗中響起大典太無奈的歎氣聲:“我說你啊,我可是驅魔辟邪除病的寶刀啊,你知不知道以前有人想求我去給病人守夜也求不到的嗎……”
她居然隻想着趕他走。
“可你看起來很困的說。”
“本來很困,被你一吵,已經不困了。”
“唔……抱歉啦。”
大典太睜開眼睛。他背對着隔開走廊的障子門,所以看到的玉緒眼睛裡有走廊上暗淡的燭光。他覺得一幕似曾相識。
“你笑什麼?”玉緒問道。
“沒什麼,”大典太說道,“就是覺得你跟你媽媽真像啊。以前她在最後……她在生病的時候,也是我這樣守着她。”
而且她也是在大家來看她時昏睡不醒,無論是石切丸還是太郎,誰做拔穢儀式,都吵不醒她。
最後她醒來時,趕巧大典太偷偷跑來給她守夜。她縮在被子裡,眼底帶光地看着他,臉色似乎好了很多。但事實證明,那隻是她的回光返照。
她在黑暗中望着大典太,說了一句話。
……她說了什麼?
大典太一陣沉思才能想起來。她說:“長谷部……長谷部去哪裡了?”
“大典太,我想聽你講我媽媽的事,”玉緒捧着腮期待地看他,“其他人都跟我講過一些,但我還沒有聽你說過。”
大典太在短暫的沉默後,這樣說道:“我沒有能告訴你的,關于你媽媽的故事。”
“為什麼?”
“我跟你媽媽并不熟悉。”
“欸?”
同樣是本丸的刀,大家都熟悉,怎麼大典太會不熟呢?
大典太語氣平靜,卻微微垂了眼眸:“因為我來得太晚了。”
根本來不及了解他的審神者。
不過他也不算太遲。
畢竟審神者的刀帳上還差好多才能集滿,那些直到她咽氣也沒能到來的刀,那才是真正的遲到了。
玉緒露出些許失望的神色。
大典太一時不忍心,又說:“不過我聽他們講,你媽媽很溫柔也很善良。”就是有時候太過天真單純了。
這話,他沒說。
“大家都這麼說呢。”玉緒說道,“但我還想知道更多的說。”
“想知道更多的話,就去問亂吧,”大典太道,“他是這座本丸裡的第二把刀,知道的最多了。”
聞言,玉緒好奇地傾了傾身子:“既然如此,那我為什麼不幹脆去問第一把刀呢?”
“……”
大典太按着她的小腦袋,把她重新按進被窩裡:“好了好了,别說了,時間還早,快睡吧。”
玉緒:“可我一點都不困呀。”
“我超困。”大典太用了些嚴肅的語氣,“不許說話。誰先說話誰是小狗。”
玉緒:“汪嗚!”
“……”
*** ***
隔天的畑當番是前田,還有哈欠不斷的大典太。他不隻臉上一片倦容,就連拄着鋤頭站着,都顯得懶洋洋的。
——這起碼是黃臉的疲勞值。
前田蹦到他面前:“大典太先生!您請清醒一點啊!還在工作中哦!”
“什麼工作……”大典太低着氣壓,“不過是找我來驅趕鳥兒罷了。”
确實,有他在田裡,什麼鳥類都不敢靠近,偶爾有幾個在偷吃的麻雀,看到他在附近後立刻頭也不回地飛走了。這可比稻草人管事兒多了。
下次可以考慮跟長谷部說,不要再立稻草人了,幹脆做個大典太的玩偶來代替吧。
不過真這麼跟長谷部提議的話,估計“心靈脆弱”大典太會“哇”的一聲哭出來吧。
前田想了一會兒,出于關愛,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他問道:“聽說您給小玉守了一晚上?”
“嗯啊,效果不錯吧,她今天就已經活蹦亂跳了。”
嗯……雖然代價是犧牲您的精神氣……
“看來小玉已經不害怕大典太先生了呢,”前田仰着頭笑道,“真是可喜可賀哦。”
大典太正要說些什麼,前院屋舍的方向傳來了喧嘩聲。大典太手搭涼棚,拄着鋤頭往那邊看:“出征的人回來了。”
“是呢,平安地回來啦。”前田抱起小竹筐,“我們也去迎接他們回來吧。”
玉緒腳步輕快地從檐下跑過。剛剛出征回來的刀劍們身上都帶了些傷,但比上之前幾次好太多,傷口都很淺。
刀劍們都去了手入室接受藥研的治(疼)療(愛),玉緒自告奮勇去幫他們拿昨天洗好晾起來的衣服。
她走在檐下,擡着手臂,查看手背上多出來的淡紅色蜘蛛印記,一臉的困擾。在拐角處,她聽到了喊聲。
玉緒轉頭一看,是穿着内番服,拿着鋤頭的大典太。他眼睛下面一片睡眠不足的青黑,看着比以前還要兇巴巴。但是玉緒現在已經沒那麼怕他了。
喊着大典太的名字作為回應,玉緒改變了自己的方向,朝他跑過去。
大典太掏了個東西,遞給她:“喏,拿去吧。”
玉緒接過來一看,是個藍色的禦守。看着不大,薄薄一層,但拿在手裡比想象中沉一些。
見大典太沒有制止,玉緒把禦守打開一看:“欸咦?這裡面是什麼……這是刀尖?!咦?難道說大典太你的刀尖折了嗎?!啊啊啊啊啊啊!”
大典太:“……你推我做什麼?”
玉緒的回答有些驚慌失措:“快去手入室啊!你的刀尖斷了欸!藥研哥在那裡,他會給你重新續上的!”
大典太:“……”
他覺得這樣的玉緒是又傻又可愛,不過他要是真的折了刀尖,找來藥研也不可能再續上了。
他把玉緒拉住:“慌什麼,這不是我的刀尖。”
“嗯?那是誰的?”
“别問那麼多,”大典太說着,望着她手背上的印記,“你把他帶在身邊,就不會有不長眼的妖怪來找你麻煩了。”
“……‘他’?”玉緒疑惑,“為什麼呀?妖怪們都害怕他嗎?”
“差不多。無論是什麼,就算是鬼也會毫不猶豫地斬下去。”大典太目光落在那截刀尖上,語氣平淡。
“他曾經是這樣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