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她所言,林有文沒立刻回答。
沉默須臾,等待令人坐立難安。
幾秒後,他方才從容不迫開口:“我同樣期待,什麼時候能有機會聽到你演奏的曲子。”
“……”
淡淡失落之餘,笛袖不禁開始有所懊惱:剛才引導的意圖未免還是太明顯。
于是繞回起初的話題,“本來我要走的時候,被學校一位老師叫住說了幾句話。她是這次校慶演出負責人,提的修改意見很重要,我隻能留下來聽完。”
補充這句,權當是對先前踩點趕到的交代。
“那位老師給你指點了什麼?”
“她是學聲樂的。”笛袖搖了搖頭,“專業和你擅長的不一樣,提的那些和舞台展示相關。”
相比這個,笛袖更關心和在意的事情是:“怎麼突然間回國,提前都不說一聲。”
此前沒從林家聽到一點風聲,她得知的時候,他人早已到機場,航班十幾個小時從日暮坐到白晝,落地後直接找個住處歇下。
“臨時提的休假,比較倉促。”
休假……回答有些意外。
她想了下,忽地緊起眉:“是家裡出什麼狀況了嗎?”
林有文:“沒有,想回來就回來了。”
笛袖不太相信,仍在等着。
許是見她神情太認真,林有文忍俊不禁,這回難得真笑,給出正經答複。
“伊朗軍方宣布暫時停火,德黑蘭意圖和解休戰,短期内不會發生軍事沖突。”
“我目前的工作停緩,正好趁這個機會申請回國調休,獲得上級批準,正好連帶積壓的假期一起放了。”他不準備圍繞這話題深談,簡短交代:“因為趕上了一趟直飛國内的航班,這在當地很少見,不用在歐洲中轉,所以沒來得及跟你們打聲招呼。”
原來如此。
“那你這次,打算在國内待多久?”
“應該兩個月,具體時間視情況而定。”
林有文沉吟片刻,“不出意外,會留到新年後。”
也就是說,會陪家人過完春節。
她心跳不禁快了幾分。
笛袖垂眸定神,掩飾住不平靜的情緒,“年後如果沒有戰争,你的返程日期會不會變動。”
“也許推遲。”
她大緻懂了,“也可能提早?”
“所以,”他略有些無奈,“我說‘視情況而定’。”
笛袖沒出聲,因為她才意識到另一個關鍵點:林有文回國後,沒有直接搭乘轉機回南浦的家裡,而是選擇留在這,留在江甯。
——為什麼。
她下意識往深想,蓦然間觸及到林有文的眼神。
那雙眼睛漆黑深沉,如同幽暗潭水,靜看着她幾秒,似乎揣摩。
視線恰好撞上,笛袖不由自主停頓。
周遭一時安靜下來。
隔壁的不遠餐桌,叉碟相撞伴随客人間低語傳來。近在手邊的位置,新滿上的玻璃杯壁凝結水珠,一顆顆滑落,洇濕一小塊桌布。
涼意近到觸手可及。
然後,她聽見林有文問,“兩年不見。”
聲音低沉平緩,幹淨又分明,也是見面後第一次叫她的小名:
“哲哲,你一直在問我,了解我在外面的情況,難道你自己沒有什麼想告訴我的麼?”
笛袖微怔住。
……
“見面地點和時間是你挑的,我們之間不需要寒暄式叙舊,”林有文看着她,“我來找你,隻關心一件事。”
“……”
平靜陳述,說的卻是不平靜的話:
“我聽說,你父母上周正式離婚。”
·
·
出了餐廳,時間臨近黃昏。
日暮時分空氣剝離最後一絲幹燥餘熱,正值秋風簌簌,體感微涼,火燒雲挂在天邊,赤金灑滿街面。
一輛黑色路虎駛過路沿,平穩停在身前,車漆锃亮嶄新,清晰倒映出近處街景以及她的身影,左側車窗降下,直到看清林有文那張熟悉的臉,笛袖才反應過來在餐廳的時候,他說的那句“等下我送你回去”是什麼意思。
話至一半,林有文中途接到工作電話,和對面溝通幾句後,神情慢慢冷下來。内容遣詞官方、口吻嚴肅,涉及公務或外交方面的用語,沒多久,緊接又是兩個電話進來。
他雖說是休假,但顯然空暇無多。
笛袖讀出這一層意思。等他出去接聽完,再進來時已經過了二十分鐘。
雙方見面,撂着其中一方冷落許久是非常無禮的行為,林有文對這個中斷感到抱歉,但看樣子他也被連番舉動幹擾,回來後将手機開了靜音。
期間消息彈窗一條接一條。
手機在林有文手心裡轉動,卻不及時查看。笛袖漸漸失了興緻,喝完杯凍檸茶,沒過多久,她主動提議回去。
林有文猶豫一瞬,随即同意了。
此刻,笛袖表情略微茫然,“你的車是哪來的?”
“一直都有。”林有文看出她的疑惑,“出國前買的,上大學期間有時住在學校,有時住在自己的公寓,出門開車方便。”
“不然,你以為我怎麼送你?”
他抿了抿唇,“陪你打車?……也不是不行。”
·
畢業兩年,車内陳設還和嶄新的差不多,由此可見林有文大學期間用車并不頻繁。
車頭調轉,逆打方向盤駛入左車道,見林有文是要往學校方向開,笛袖阻止下來:“等等,我不住學校宿舍,走長慶東路。”
報了家門地址後,笛袖背靠柔軟的皮面座椅,手肘支起架在窗沿,車窗降下一半,習習涼風吹散細長發絲。
她迎風眯着眼,右手撫額,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
看似放風出神。
嗯……其實不想承認,當下是存了避人的情緒。
……
見面時間和地點都是她挑的。
來之前,她很清楚林有文會提到什麼,六年内人生的每一個重要節點,他都沒有缺席,她對他而言像是一個妹妹、需要細心照顧的小輩。
随着話語深入,在他面前,笛袖感覺自己像回到了過去。
剝去體面的保護殼,不論現在她在人前僞裝得如何好,到林有文這,依然保留着當年原本的模樣——又成為那個敏感、自我封閉的女孩,無法保持鎮定。
林有文之前在國外,能得到消息的渠道有限,餐廳裡,笛袖停頓片刻,随後反應過來:“是伯母告訴你的?”
“航班抵達後和家裡聯系上,她知道我回國行程,特意讓我過來看看你。”林有文沒隐瞞。
林母對笛袖一直很上心,畢竟有打小看着長大的情分。
“所以今天你來這,是伯母的意思。”
她從話裡解讀出一層意思。
“你現在心裡怎麼想,準備替她開始安慰我?”
——停留此地沒有什麼原因,單純是因為家庭變故覺得她可憐,特意帶了家裡囑托的話來,準備開解她?
林有文聞言,極快地蹙了下眉。
“算是,也不盡然。”
他說:“這同樣也是我的想法。”
“……”
在經曆父母離婚這件事,尤其還有過去的那段經曆相佐,林有文于情于理,都不會對她置之不聞。
離婚本身對她的家庭意味解脫,但笛袖自己都說不清,糾纏這麼多年,這個結局對她的父母到底還是不是一件好事。
入秋後,晝夜溫差大。
開窗透氣一會兒,笛袖臉上吹得微微發涼,才将車窗升上去一點,林有文便注意到了。
“冷?”
“有點。”
林有文伸手開空調熱風,她适時開口:“正好有些犯困,這個溫度挺舒服。”
他聞言收手,等候紅綠燈間隙,俯身從後座拿了件疊起來的風衣,遞送她懷裡。
男士衣服寬大,展開後直接罩住她整個上身,風衣衣擺長,她接過往上提了點,蓋住脖頸以下,雙手反穿過衣袖。
不得不說,全身蓋住後有如在屋頂下遮蔽的安全感,淡淡煙草味萦繞進鼻尖,并不會難聞。
兩人動作熟稔到像是重複過無數遍。
若是換作别的男女,這番場景被其他人看去,多半誤認為是情侶間的相處。
可葉笛袖清楚不是,那份熟悉帶來的親昵感,與情愛無關。
而重逢之後的一切,僅僅隻是他對她有限度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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