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袖不置可否。擡手拿起擱在桌面上的酒杯,淺淺抿一口。
她喝的是青梅酒,琥珀色液體晃蕩在玻璃杯中,冷藏過的杯壁凝結薄薄一層冰霧。
全然不予理睬。
晾了足足半分鐘,鄭詢忍不住緊張得咽唾沫,以為随口一句把人惹惱了,笛袖才慢慢撂一句:
“你講話真幽默。”
“……”
·
付潇潇回來時,看到笛袖被一個男生糾纏着。那男的眉目英挺、鼻直口正,長相甚是不錯,但眼角、唇角總似有若無地勾起,眼神迷離暧昧,有種浮膩的輕率感。
付潇潇蹙了蹙眉,正要上前。
比她落後半步的周晏這時瞧見,懶洋洋道:“呵,鄭詢這回撞鐵闆上了。”
聽到這話,付潇潇定了定神再看,那人一直在賠笑,隻差低聲下氣讨饒,應付自如的那個分明是笛袖。
周晏補一句:“這倆心智不在一個段位。”
鄭詢平日裡浪慣了,借家世便利,外加肯花點心思讨女孩子歡心,在情場上過得順風順水,不曾想遇上個不吃這套的,轉頭就被拿捏住了。
付潇潇見此,既然笛袖應對得過來,就沒有過去幹涉。
她環顧一圈,以往形影不離,見面五回有三回在的人卻不見蹤影,随口問周晏:“你那好哥們呢?”
“隔壁房間,在看球。”
周晏努了努嘴,指向和室内聯通的一扇門。
“他心情不好,最近不知道犯什麼事,情緒一直不對。”
周晏想到什麼,笑了下:“估計和家裡有點關系……算了,不用管他,我們玩自己的,讓他自己靜會兒就好。”
·
鄭詢自以為好不容易把人“哄好”,再不敢随便抖機靈。
笛袖“消氣”後,他揚長避短,發揮自己的優勢,大談宗教藝術、哲學、曆史、軍事政治……哪個領域高深他就精專哪個,打定主意在見聞上令對方心悅誠服。
笛袖做出仔細傾聽的樣子。
沒有糾正裡面明顯的錯誤,比如基督教和天主教的不是一個教派,歐洲中世紀并不是徹底黑暗,孕育出文藝複興的土壤不可能隻靠一兩粒優良種子,政治自由不等于政權自治……邊尋機會找個合适的切入點套話,從隻言片語中攫取信息。
……
“是不是挺有意思,我空閑的時候經常研究這些知識。”
笛袖含蓄笑了下,“聽着陌生,我不太懂。”
鄭詢笑意愈深,“其實了解後,就知道這些一點都不深奧,感興趣的話,我們以後可以經常交流。”
“對了,你現在是在上學,還是已經工作?”
吹了一大通,鄭詢才想起來了解對方情況。
笛袖輕嗯了聲,“我大學在本市。”
鄭詢說真巧,“是哪所?”
“東大。”
鄭詢低低唏噓,東華大學啊,這不是國内最好的大學……高考錄取分數線最低六百八十分往上,各省市削尖腦袋才能進成績最前面的一小撮,坐他面前的要是個本校學生,少說是個天才學霸。
那和她講的,豈不成了笑話?
可話說回來,現在企業招聘看重學校頭銜,門檻卡的是學曆不是能力,這年頭挂着頂尖高校名頭開設的附屬學院如雨後春筍,美其名曰聯合培養。鄭詢近來接觸自家公司業務,也摸清一些底細,這類人慣常冠以東大學子的稱謂,論起本質不過往臉上貼金。
故而心頭打了個問号。
“你讀的——”
“數學系。”笛袖提前把話說完,聲音從始至終溫和而有耐心,“我的專業是數學。”
他明顯愣了下。
“額,學數學的……挺好。”
笛袖欣賞到對方臉上一閃而過的悻悻之色。
·
周晏才講兩句,嘴上正說着的那個人就出來了。
穿着連帽衛衣、闊腿褲的一道身影慢悠悠踱出房門,肩背寬闊,微微昂起的脖子半掩在壓低衣帽的陰影裡。
顧澤臨人高腿長,邁得步子散漫自在,燈光忽閃忽滅,照得面孔模糊難辨,周晏單看臉色瞧不出輸赢結果,便問:“哪隊赢了?”
兩人觀看西甲比賽,按老規矩各選一支看好的隊伍押注勝負,上半場開局不到二十分鐘,顧澤臨選中的球隊就拿了兩次開門紅,周晏立時索然無味,正好接到付潇潇電話就先走了,餘下顧澤臨看完全程。
聽到他押的隊伍最終輸掉,周晏“啧”地發出氣音,“我還以為能有個驚喜翻盤。”
“比分4:1,還怎麼反轉?”
瓜帥執教巴薩的時候,TIKI-TAKA傳控戰術發揚光大,把足球控死在己方隊員腳下,眼見勝利在握,攻勢改為保守,傳了上千次球,硬是沒幾個射門,看得他直昏昏欲睡。
“上半場連進三球後,下半場都在劃水,四十五分鐘裡雙方才各進一球。”
顧澤臨覺得沒勁,“浪費時間,看到一半無聊到睡着了。”
周晏笑他,“輸了今天算我請客,你不虧。”
顧澤臨抖了抖僵硬肩膀,手扶着脖子揉捏放松,耳邊捕捉到一道清澈悅耳的嗓音。
“原來如此啊——”
燈光與酒色相映,昏暗場景中,側臉籠罩在暗昧光影裡,清晰的隻有輪廓。
顧澤臨一眼認出角落的她,面色微有凝固。
“……嗯,有道理。”
笛袖不厭其煩,草草應付鄭詢一個接一個的問題。
心裡琢磨今晚過後,得找付潇潇要什麼籌碼才能彌補她白白消耗的精力。
她态度迂回,讓鄭詢會錯意,越湊近直視越覺得這女生長得實在好看,且耐看,他很久沒遇到這麼合胃口的對象。
趁女生傾身拿酒時,他不着痕迹靠攏,坐得更近了些,伸臂親熱地搭在她身後的靠背上。
這一幕顧澤臨盡收眼底。
嘴角翹了翹。
想也沒想擡步直到跟前,對着那男的面,道:“Hi,讓個位。”
他語氣平淡,還有将睡醒的一點困倦,嗓音低。
談話聲音戛然中止。
……
他們處在邊角,這邊一組沙發都是空的。分明另一邊就有空位,顧澤臨卻指着他的臉說把位子騰出來。
鄭詢眼神極細微地悄然變化。
他頓了頓,卻沒說什麼,直接換了個位置,坐回到原先人堆裡。
這情況出其不意,笛袖愣住片刻。
“……”
顧澤臨忽然冒出來,令她感到些許茫然。
“你什麼時候來的?”
顧澤臨沒坐鄭詢原先的地方,反而挑了個笛袖對面的空位。
他說:“我一直在這。”
笛袖納悶蹙眉,顧澤臨要是在場,她怎麼都沒看到?
顧澤臨瞧出她的疑惑,解釋道:“之前呆在隔壁。”
“你又是和誰到這?”
短短一段時日内,能偶然邂逅兩回,趕得上以往一年的次數,換作誰都會覺得巧合。
笛袖問:“你認識他們嗎。”
顧澤臨跟着她的目光望過去,何止認識。
付潇潇手機落在餐廳,她折返回去拿,順便端了杯餐後雞尾酒。亞曆山大白蘭地入口柔順,味道清甜,高腳杯沿沾着一圈草莓糖漬,裝飾性卡着一片鮮黃檸檬,她似乎被第一口口感驚豔,眼神微微發亮,同周晏說着邊品鑒。
“周晏,旁邊那個是他新交的女朋友。”顧澤臨想了想,“好像是叫潇潇來着。”
“付潇潇是我的同學。”笛袖應。
那頭一眨眼的功夫,顧澤臨消失不見,周晏滿臉狐疑,巡過一圈瞧到人竟是直接坐到笛袖對面。
付潇潇也看到了,内心訝然。她提杯就近坐笛袖旁邊,壓低聲音問:“剛才那個男生呢?”
“走了。”
“也好。”付潇潇埋汰道:“我看他夠煩人的,追着你問個不停,甩都甩不掉。”
笛袖扶額,無奈看她。似乎在說麻煩是因為誰惹上的。
“……”
付潇潇戰術性轉移話題,弧線優美的下巴微擡,指了下對面的顧澤臨。
“你們在聊什麼呢。”
說話間,周晏人也過來,接着和顧澤臨談那把輸的球賽。
“沒什麼。”笛袖道:“就提了下你們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