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闆上風浪撲面,天色有些陰沉。蒸汽輪船在水面上平穩地向前,破開寂寥無邊的水和天。
除了偶爾來回的船員外,形色各異的旅客面如白牆地聚成一團。
“這是什麼鬼地方啊……”
“……我想回家……”
“怎麼會突然跑到這裡來……”
有帶着眼鏡的中年男人面色發白,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和高中生模樣的男生抖着嗓子詢問情況,還有身穿長裙的女人抱着胳膊哆嗦——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吓的。
正當這時,皮鞋跟在木制甲闆上發出的“噔噔”聲迅速逼近。
衆人格外敏感地刷然轉頭看去,見一個身着圍裙樣外衣的瘦削男人一臉陰霾地沖着他們走來。
說是外衣,其實更像屠夫身上的屠宰服,上面血迹斑駁,看起來髒亂不堪。随着他氣勢洶洶地走近,衆人迎風聞到那外衣上散發的膿液和血污的惡臭。
“……”
沁人心脾。
“你們!”他大步上前,面容扭曲地尖聲叫到,“你們弄傷了我的病人!”
衆人看見他手裡還在滴血的鋸子,集體往後退了兩步,目光齊刷刷落向躺在地上的活骷髅。
“……”
船醫很生氣。
他一邊罵罵咧咧地去扶起病人,一邊神色陰翳地擡起頭掃視衆人,用尖細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地詛咒道:“你們這些不知好歹的旅客,一定會死在這裡!”
他以與瘦削身形全然不符的力氣扶着那病人起來,端詳了一番,然後利索地松開手,任由病人咚地倒地,極其粗暴野蠻地拖着病人的一條胳膊往回走了。
衆人一片寂靜。
半晌,有人在這死寂中打了個哆嗦,随後指向欄杆邊:“那兩個……是船上本來的人麼?”
衆人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見那個剛才沒上船兩秒就要吐的青年和一個倚在欄杆上享受海風的大爺。
“……”
精神意義上的大爺。
齊卓在裝死和裝不認識他們之間默然做了兩秒思想鬥争,還是開口說:“不是,要吐的那個是我朋友。”
對方緊接着問:“另一個呢?”
“……”
齊卓又默了兩秒,回答:“送咱們來這的大爺。”
“……”
衆人靜了一秒,全都刷地扭頭看向他。
……
另一邊,祁霄靠在欄杆上欣賞了好一會兒時怿病恹恹的姿态,才慢條斯理地開了金口:“……如果時先生心存疑惑的話,我可以稍微解釋一下——”
“所有夢境展現的内容都基于夢主——不出意外的話,就是你——内心深處的恐懼。”
時怿恹恹掀眼看去,聽他故作疑惑地說:“所以目前來看,時先生……怕坐船?”
“……”
手下的欄杆搖晃了一下,時怿微微一頓,沒聽見他話似得讓開欄杆的位置:“勞煩,過來看一下,這欄杆好像有問題。”
祁霄微微挑眉,似乎對他突如其來的示弱求助感到很意外,走到他的位置,捏着那生鏽的欄杆晃了晃:“怎麼——”
時怿擡起腿一腳踹向他。
祁霄微微一歪,反應極快地一把抓住了他衣服,一個用力和他互換了位置,順勢把他往後一推。見時怿重心不穩朝後倒去,伸手想抓住他外衣,他一把脫了外衣,似笑非笑地看着時怿往後倒:“時先生是打算下去遊個泳?”
“……”
就見時怿面無表情地扔了他的衣服,一把拽住他暫時脫不了的褲子,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地把他連人帶欄杆一塊拽進了水裡。
……
十分鐘後,兩人頂着半幹不幹的頭發回來。
時怿在前,一臉冰冷,後面兩米遠跟着祁霄,眸色沉而饒有意味地注視着前面的人。
衆人躲了八十米遠,光目光齊齊随着他倆走。
而這頭,祁霄的目光掃過時怿挺利的肩頸,下滑到複古西式馬甲包裹着的腰,最後落在襯衫的袖口上。
左邊袖口處露出的顔色,和人類皮膚大相徑庭。
那是一種锃亮的黑色。
祁霄眉梢一動。
……作戰手套?
他上前兩步,有意無意地伸手夠了一下。
時怿敏銳地察覺了他的動作,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藍灰色的眼睛如冰刀般猛然對向他:“做什麼?”
祁霄目光在一瞬間快速掃過他抓着自己的手,微微一頓。
那是一條精悍的機械義臂。
從關節處連接,小臂由兩根黑色的“骨骼”構成,拟作桡骨和尺骨,沒有血肉皮膚。再往上是精密靈巧的手指結構,修長勻稱,像是帶了纖薄的黑色作戰手套。
這隻機械手的力道出奇大,祁霄感到自己的骨頭要被捏碎。
但他沒露出特别的表情,隻是半真不假地笑了一下:“……有隻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