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銘恩被領進明間,正殿裡的女使見狀,不待發話,自覺走得遠遠的,一徑避到偏殿檐廊下侯差。
如今越棠身邊人都有了默契,知道那馬奴一出現,就是王妃疏散心情的時候到了。大家都很體諒,畢竟王妃雖是位寬和、好說話的主子,但人吃五谷雜糧,哪能永遠無憂無慮,有趙銘恩這麼個工具人的存在,王妃的喜悅與憤懑都有了傾瀉的出口,她們這些女使,也能自在過日子。
一室清靜,越棠想不到這麼多,她的注意力全在趙銘恩身上,待他走近一些,細打量,發覺他臉色果然不大好。兩頰透白如紙,眼下顴骨處卻暈染開兩酡紅痕,鼻翼翕然,睫毛都跟着顫,深濃的五官也失去了往日的鋒楞。
瞧模樣必是發熱,可初夏的時節,昨夜也沒刮風下雨,如此硬朗一個大男人,怎麼忽然就病了?
越棠憂心忡忡,“趙銘恩你怎麼搞的?”終歸有些不忍,又放低聲音,給他撐腰,“要是府裡有人同你過不去,你說出來,本王妃給你做主。”
趙銘恩卻沒心思糾纏,如常行禮,起身時一陣眩暈,深吸一口氣才說:“王妃尋奴,有什麼吩咐?”
越棠想問他那一百遍家訓抄得怎麼樣了,話到嘴邊卻變了,指着下首的圈椅,“你先坐下。”
趙銘恩隻想快些應付完她,一坐下,就感覺沒完沒了似的。于是嗡聲說:“奴無礙,王妃有何吩咐盡管交代奴,奴這就去辦。”
越棠擰起了眉,“你這人,怎麼這麼擰巴?和你說話真是累。”不耐煩地站起身,順帶掂起手邊一柄玉如意,三兩步走到他身前,拿玉如意往他肩頭一戳。
趙銘恩沒防備,猝不及防被她來了這麼一下,本就頭重腳輕的一個人,生生朝後退了幾步,應勢跌進圈椅裡。越棠見了嗤笑,“人高馬大卻一推就倒,都這樣了,還嘴硬啊?”
趙銘恩一跌之下更暈了,她調笑的語氣令他愕然又難堪。不及回過神,她竟然得寸進尺,那柄玉如意又伸過來,鈎住他的下巴一提,力道還不小,下手完全不留情。
趙銘恩被迫揚起臉,對上她戲谑的眼神,“王妃......”他心頭猛地一蹦跶,隻覺耳廓發熱,急喘了兩口氣。
時勢使然,如今他是忍辱負重,委身成為一介馬奴,哪有發怒的立場,可眼下的情形還是撩起了他心頭一蓬火。太子殿下這輩子不是沒吃過苦,卻沒叫女人這般對待過,一時分辨不出是什麼情緒,隻覺心頭火一陣陣往上蹿,很快臉頰都燒了。
趙銘恩緊咬牙根,“王妃......請自重。”話音才落,那柄玉如意又遊走到他腦門兒上,冰冷的玉石緊貼他肌膚,絲絲涼意倒有幾分舒稱,一轉眼,卻又移開了。
隻見她收回玉如意,撫了撫襄玉的雲紋頭,嚯了聲道,“真燙!”又瞥他一眼,表情像是嫌棄,“你說什麼胡話?誰不自重了,難道要本王妃親手摸你的臉嗎?”
原來她是這個用意,趙銘恩無語凝噎,看着她那張生動又無辜的臉,心中一團亂麻。氣也氣不得,罵也罵不動,堂堂八尺男兒,最後竟覺出幾分窘迫。
隻好調開視線不看她,沉默着任她作妖。她說别動,“這麼着不行,要是燒傻了,睿王府還得對一個傻子負責......雙成!”
有女使聞聲趕來,将門推開一絲縫,連面也不露,“王妃,怎麼了?”
“讓人請個郎中來,快去快去。”
趙銘恩愈發頭大,原本睡兩覺發發汗就好,她攪合進來,隻會更折騰人。他無奈道:“王妃不必興師動衆,奴沒這麼虛弱,用不着郎中看診,您若開恩,就準奴回去休息吧。”
越棠卻不搭理,又喚來名女使吩咐,“去取些冰來,還要薄毯、藥酒,把書齋的熏香也換了,要沉水香。”回頭看他,噙笑又加一句,“再叫廚房煮碗黃連湯。”
黃連苦啊,可是良藥苦口,她全是好心。女使忙不疊去安排,越棠轉身踱回去,又伸出玉如意,點了點趙銘恩的胳膊。
“你起來,别坐這兒了。”
趙銘恩一臉木然,心道随她折騰吧。站起身,那柄玉如意卻仍不肯罷休,又敲上他腰際,還使了把勁,和驅趕牲畜似的,将他往一邊撥弄。
“走啊!”看向那罪魁禍首,她竟還有臉笑,彎彎一雙眉眼沖他撲閃,“愣着幹什麼?”
趙銘恩憋着口氣,“王妃要奴去哪裡?”
她擡手往西一指,“去書齋裡躺着等郎中。”
“王妃,不必......”
依舊是拒絕的話,越棠一點也不想聽,手上的玉如意敲打得更歡了,“讓你去你就去!要惹惱了我,小心我再罰你跪上三個時辰。你是願意躺着還是跪着?趙銘恩,别不識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