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匡老先生的家裡出來,雨水已經停了,園區裡的人明顯多了起來,散步的,遛狗的,還有媽媽帶着穿雨靴的小孩下來踩水,恢複了往常的生機。
小曹脖子上挂着相機,手拿酒店的傘,亦步亦趨跟在程靈身後,程靈一直低頭,在手機上不斷敲着什麼,始終沒理他。
他小跑兩步,并肩跟上程靈,小心翼翼道:“姐,你是不是生氣了?”
程靈手上在打字,說話的語氣就比較淡:“生什麼氣?”
小曹撓撓頭:“說不好,反正我感覺我說錯話了。”
方才在匡老先生家裡,他問完“你們兩個居然沒認出來”這句話,氣氛好像都不對了。
最後,還是沈弈先開的口。
他瞧了程靈一眼,像是在仔細打量這個老同學一般,然後得出結論。
“是嗎,忘了。”
程靈也走到小曹身邊,拿起大合照看了眼,說:“是有這麼回事吧,畢業太久,很多事我都記不清了。”
再後來,小曹也說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總之就是哪裡奇奇怪怪的,不過後面他們一直在跟匡老先生聊天,又好像沒有那麼奇怪?
可是從匡老先生家裡出來,程靈就沒理過他,本來沒感覺到什麼的他,這會兒終于感覺到有什麼了。
他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畢竟有人說過,他們這種搞藝術的可都是很敏感的。
小曹狠狠握拳。
見程靈不說話,他隻好繼續說:“我就是太意外了,畢業照上看到沈弈,下邊那個人又特像你,我看了眼名字,還真是你,我忍不住就問了……你别怪我啊姐。”
程靈打完最後一個字,擡頭,晃了晃手機:“剛才冒出幾個采訪問題,我先記下來,免得待會兒忘了,不是不理你。”
小曹像根蔫巴的草,程靈的話說完,馬上支棱了起來:“真的!?”
程靈對他笑了下:“真的。”
小曹松了口氣,說:“那我就放心了。”
兩人走出家屬小區,到路邊用叫車軟件打車回酒店——這樣免得再遇到繞路的司機,避免扯皮。
等司機來的時間,小曹想起方才的畢業照,沒由來地,側頭又看了眼程靈。
她簡單綁了個頭發,露出流暢幹淨的臉蛋,标準的鵝蛋臉。她穿的也很簡單,基礎款緊身短袖和牛仔褲,帶着幾分身在職場的利落。她手裡握着手機,雙手抱臂在路邊等車,随意又從容。
而那張畢業照上。
十七歲的程靈留着齊劉海,在大合照裡青澀又緊張,看鏡頭的眼神也說不上明亮,隻覺得這個女孩心事重重。
而在一群穿着校服的女孩中,這張臉不仔細看,隻覺得千篇一律,并不是一眼出衆的長相。
可是通過程靈肩上那隻手,小曹直覺兩個人關系沒有他們說的那樣簡單。
但當事人已經否認了,也不會再有别的答案吧。
……可是萬一呢?
小曹在一連串的“可是但是”中折了又轉,轉了又折,終于是憋不住了,拍上程靈的胳膊,眼巴巴問:“姐,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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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程靈把備忘錄簡略記錄的幾個采訪要點詳細整理出來。
今天在和匡老先生的談話中,已經收獲了很多内容,老先生對于那些珍藏的二手書有很多故事分享,熱情又健談。
程靈整理完,又構思了一下人物稿的切入點和内容,想了許久都不得法。
期間主編給她發了消息,問她進度如何,程靈回答還可以。
主編回複:【我看好你,程靈。年底我們組會有一次出國旅行,希望還是我們兩個一間房,跟其他人我睡不習慣。】
年底旅行應該是裁員之後的事情了。
程靈想了想,回複:【為了主編的睡眠,我會努力的。】
忙完已經是深夜,在酒店的皮椅上連坐了六七個小時,累得腰酸背痛,注意力從電腦移開,才發現胃裡空得發慌。
這個時間不想吃太多,程靈選擇了酒店附近的羅森。
她站在冷櫃前掃了掃,經過三明治時微微一頓,最終拿了一份蔬菜沙拉和一包油浸金槍魚去結賬。
這一天都在兵荒馬亂中度過,導緻程靈比往常入睡還要更快。
不知是不是見到了老同學的緣故,還是小曹問了那句“真忘了”,這一夜,程靈久違地夢到了高中的事情。
程靈總是濕漉漉地來上學,起初沈弈還以為是她起床太晚,頭發都沒時間吹。
程靈尴尬地解釋:“……不是,我隻是淋雨了。”
“那你怎麼不打傘?”
程靈嘴巴張了又張,想要解釋,臉色越來越紅,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好在鈴聲适時響起,沈弈坐正身子,沒再多問,程靈暗暗松了口氣。
後來有一次下雨天,程靈照常濕漉漉地進教室,脫校服外套,搭在椅子上,手伸進桌肚拿紙抽,然後……
摸到了一把傘。
一把标簽都沒拆的,嶄新的傘。
也許是别人放錯了。萬一别人找傘找不到,誤會是她偷拿的怎麼辦。
程靈把傘舉起來,在安靜的早讀課上弱弱地問:“那個……誰的傘放——”
話沒說完,手臂猛地被人按下,程靈轉頭,剛才還悶頭大睡的人現在正按着她的胳膊,掌心溫熱。
她松了口氣,把傘放到沈弈的桌上:“是你的啊,下回别放錯了。”
好在她聲音不大,并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沈弈松開她,把傘推到程靈面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