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他想起什麼，誇張地皺起臉說：“哎喲，我真不瘦。你是沒見那我剛剛在樓下看到的那個小孩，那才叫瘦呢，跟個非洲難民似的。”

以為是外面躲進來的流動人口小孩，沒想到外婆竟然知道沈最說的是誰。

她擱下筷子，眼神複雜，聲音都淡了下去：“哦，你說他啊。”

“你認識啊？”沈最蠻意外。

外婆嗤笑一聲，“這院裡是誰不知道他？”

仿佛不願多說，外婆擺擺手，“行了，你下次遇到離遠點就行，不用管他。”

“怎麼了？”

見外婆不願多說，沈最幹脆擱着碗筷蹭到外婆身上。

在愛裡長大的小孩撒嬌耍賴都是甜的：“段翠萍你說嘛，到底怎麼了？我看到他身上好多疤，化膿了都。你們院兒裡欺負他啊？”

老太太故意闆着臉拍開沈最蹭她肩上的臉，“誰欺負他了？我們可幹不出這種事。”

說罷，她歎口氣，複雜的神色更上一層樓，“他身上那些傷，估計是現在管着他的人打的。”

一般不都管小孩的父母叫家長嗎？沈最疑惑地問外婆：“他爸媽呢？意思他沒和父母生活在一塊兒？”

“哪有父母？”老太太覺得晦氣，往餐巾紙上啐了口唾沫，“他媽年紀輕輕不學好，早早就出去了，說是做生意，做的什麼生意誰知道。反正沒幾年回來就帶着這個小野種回來了。”

她鼻子底下出氣，蠻不屑地哼哼了聲，“有錢嘛是蠻有錢的，但不是個正常人。白天扔着孩子不管，一個勁兒隻知道賺錢，晚上就發瘋，整宿整宿抱着他那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兒子号喪。”

父母沒犧牲前工作雖然忙，但沈最從沒缺過疼愛，父親會帶沈最去露營，母親則會把沈最的被子抱出去曬太陽。他從來沒想過，更沒見過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

一時間沈最被驚得有點說不出話來，白淨的臉上嘴巴微微張着，好一會兒菜回過神來閉上嘴。

他恹恹呢喃：“怎麼能這樣……這也不是那小孩的錯啊……”

始終是老人多的小區，風氣難免要古闆一些，盡管知道不是孩子的錯，但聊起閑話也難免不會對小孩也帶上一些偏見。

“那小孩也不正常，跟個木頭一樣，看誰都冷冰冰的，一點都不讨人喜歡。”

沈最有些說不出話來，仿佛又看到在昏暗樓道裡那雙冰冷麻木的眼睛。

他問外婆：“後來呢？他媽怎麼現在還上手打孩子了？”

外婆扭過頭，怪嗔道：“誰說是他媽打的？他媽早死了！拿把水果刀當着他兒子的面割斷自己脖子自殺了！”

她聲音大，說到後面嗓音陡然拔高，吓得沈最沒來由縮了下脖子，眼睛眨巴好幾下僵在了座位上。

意識到可能吓到外孫，老太太擡手輕輕捏捏沈最的後脖頸，放輕些聲音：“别怕别怕，摸摸毛，吓不着。”

沈最蒼白地扯動嘴角：“沒……沒吓着。”

話說到這裡已經有些收不住，沈最被外婆揉着手，潦草地聽完後面的故事。

那些結結實實打在小孩身上的傷在外人眼裡也就剪短地歸結為一句話。

大概就是媽死了，錢還在。

那些沾邊的不沾邊的親戚為了這筆錢掙得臉都不要了，唯獨小孩被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

要是是個聰明讨喜的還好，就當家裡多了個二胎。

偏偏小孩跟個木頭一樣，不會說話不會笑，這誰能喜歡？

幾家人輪着養了一年多，終于誰都受不了了，最後把小孩扔給占着房子的這家人就再也沒管過。

不讨喜還不正常的孩子對誰都是麻煩。

即便鄰居聽見他被打，隻當聽不見，看見他大晚上還躲在樓梯夾角裡也隻會把自己家門關得嚴嚴實實。頂多頂多，家裡真的有吃剩的東西能端一碗出去，對着樓梯夾層像喊小狗那樣，吹兩聲口哨，然後在小孩擡起眼與之對視前就放下碗，又匆匆回到家裡把門關上。

天色不早，沈最恍恍惚惚從外婆家出來。

送别的時候外婆不放心，又重複了一遍：“小最啊，你明年報志願可不能瞎報，我們就報個家門口的學校，以後找個平平安安普普通通的工作。”

沈最後知後覺地點點頭，那些半開玩笑半哄人的話講不出來，最後隻留下一句：“嗯，知道啦，您孫子這小身闆，也幹不了為國為民的大事兒，當個混吃等死的普通人挺好的。”

聲控燈随着沈最的腳步逐一亮起，到一樓的時候沈最鬼使神差地朝着樓梯夾角往裡看了一眼。果然像外婆說的那樣，那個滿身傷痕的小孩還坐在裡面。

他像丢了魂一樣，一雙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麻木到像兩顆玻璃珠鑲在眼眶裡。

發現有人在看他，他擡起頭來，朝着沈最看過去。

隻一眼，沈最卻像做錯了事不敢面對他一樣忙不疊走出單元樓。

夜風鑽進沈最的襯衣裡，涼得他一激靈。

風那麼大，樓梯夾角也會吹到風嗎？

他閉了閉眼，甩甩腦袋盡量不去想夾角裡那個衣衫單薄的小孩。

轉身走出小區，小區便民超市的霓虹燈照在沈最身上

他擡頭看了一眼，先前吃的東西好像止不住地頂着他的胃，頂得他難受。

幾分鐘後，超市櫃台前站着的瘦高男生掏出他兜裡所有的錢遞給老闆。

“您給我裝點吃的，要管飽還營養的那種。面包、牛奶，火腿腸。”

沈最頓了下，指指放在高處的午睡毯，“還有那個，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