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陸衡每隔兩天便會過來。
倒也不全是為了教她讀書,更多是為了陪陪她。
——她已經兩個月沒出過門了,從前在家待上兩天便要待不住的人,如今突然就改了性子,崔府上下都生怕她給自己悶壞了。
崔夫人知道她定然是有心事了,但再怎麼問,知窈也隻說是暑熱難當,她怕曬。
三言兩語便糊弄過去了。
其實她隻是怕會遇見陸昭。
雖則聽說陸昭一直在家裡養傷,又因為當日陸侯爺餘怒未消,把他禁足在自己院子裡,除了府醫能進出,其餘人一概不許見他。
陸侯爺的意思是他什麼時候肯低頭了,什麼時候再放出來。
但她可太知道陸昭的性子了。
她隻要一出門,叫陸昭知道了,管他是關在哪兒,他都能有一千種法子逃出來堵她。
她還不想見他。
或者說,她還沒想好,再見面的時候該怎麼面對他。
但有一點她是确定的——她和阿衡哥哥早有婚約在身,阿衡哥哥又對她這樣好,他們總有一天要成婚的。
說不定就是明年她及笄後。
既然如此,她和陸昭,不如不見。
這兩個月最開始,陸昭不知是動了什麼門路,想方設法地給她送來不少東西,還有信件,知窈看都沒看,攢了幾次,後來幹脆叫阿衡哥哥給他帶回去了。
彼時陸衡捏着那幾封厚厚的信,眼睫垂着,微微投下一片陰影,撥了一下信封邊緣,“窈窈還真是放心。就不怕我拆開看了?”
知窈一怔,眼睛緩緩睜大,顯然是剛想到還有這種可能。但也隻慌了一下,很快便神色如常,笃定道:“阿衡哥哥不會的。”
陸衡看着她,啞然失笑,“有時候真是會後悔。”
她沒聽懂這句,但阿衡哥哥也沒再繼續說了,隻叫她放心,他會把東西原封不動地還給陸昭。
她不知道阿衡哥哥是怎麼跟陸昭說的,總之從那以後,便再不見陸昭的東西送來了。
夏天過去,第一片葉子落下來的時候,知窈還有些恍惚。
好像從來沒有哪年夏天過得像今年一般,這樣快。
她都不記得自己這一夏天都做了什麼事。
沒過兩天,宮裡有人來,說是新培育出一批綠菊,珍貴難得,聖上說長甯大長公主定然會喜歡,叫知窈進宮挑幾盆,好送去停雲峰。
祖母素來偏愛菊花,從入停雲峰清修後,每年入了秋,宮裡都會挑開得最好的一批送去。
這門是非出不可了。
知窈打聽了好幾次,确定陸昭還被禁足在院子裡,不可能進宮,才放下心來。
依着慣例,她進宮都是先去皇後娘娘那兒的。
等皇表伯伯忙完了,便會去坤甯宮坐坐,也瞧瞧她。
皇後娘娘本名陸瑛,将門出身的女兒,性子直爽,同她所見的宮中其他的娘娘都不一樣。
知窈從小就同皇後親近,小時候祖母帶她進宮,皇後娘娘便說,若不是兩家早定了婚約,她定是要認窈窈做女兒的。
雖則有些日子沒來了,但她早對宮裡的路都熟透了,是以早早便發覺宮人領她去的方向并不是坤甯宮,而是祖母曾經在宮裡的住處。
清甯齋到現在都留着,雖幾乎不曾有人來住過,但也日日有宮人打掃。
眼見着要到了,知窈問了領頭的公公一句,“公公,今兒不是去坤甯宮麼?”
公公笑着道:“今年秋風來得急,皇後娘娘前兩日受了涼,頭風又犯了,禦醫說須得卧床靜養。”
“偏偏這綠菊嬌貴,再等幾日,怕就不好看了。這才着急忙慌地請姑娘過來,替大長公主挑上幾盆。”
說話間已經到了,那公公在門口停下,一躬身:“姑娘快請吧。”
知窈總覺得哪兒有點怪,但也來不及細想,依言走進去,便見聖上已經等在裡頭了,正負手看着擺成兩排的綠菊。
她行了一禮,“皇表伯伯。”
聖上撥弄了兩下其中開得正盛的一朵,招呼她:“快過來看看,這盆如何?”
知窈上前仔細看過,搖搖頭:“這盆開得是好,但送去停雲峰這一路少不得颠簸,怕這花瓣就散了。”
聖上一愣,而後笑歎着道:“說的是。罷了,你來挑吧。朕這姑母總說,還是你這個孫女最懂她心思,比崔司徒強了不知多少。”
“這一陣兒沒見你入宮,都做什麼了,說給朕聽聽?”
知窈選了幾盆将開未開的,邊挑着,邊細細将身邊有趣的事兒挑出來講了一遍——皇表伯伯一向疼愛她,是以她在禦前說話也不會多注意,權當是自家長輩。
聊到阿衡哥哥這段時日總來府上陪她,聖上笑了笑,“難得他有空閑。”
“知窈會不會怪朕,交給陸衡那麼多事,害得他都沒時間好好陪你。”
“不會。”知窈一本正經道:“阿衡哥哥能為大梁、為皇表伯伯效力,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聖上笑起來,“你啊你。”
“說起來,這小子慣會先斬後奏,這一陣兒沒動靜,還不知是又在查什麼。他可跟你說過?”
知窈搖頭。
聖上沉吟片刻,“最近也沒什麼人同他接觸?尤其是你不認識的一些生面孔。”
知窈還是搖頭,半晌回過味兒來,忍不住辯白了一句:“阿衡哥哥那不算先斬後奏。”
“是您賜了阿衡哥哥金玉令,準他行監察之職,他若不查清楚,要怎麼回禀?那萬一冤枉好人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