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九叔麾下的羽林衛隊,負責明日的天子出行。
天子之事無小事,作為天子近衛的羽林衛,自然要提前勘查地形,排演秋獵事宜,以免秋獵時手忙腳亂,有損帝王威嚴。
被削權的羽林衛隊雖不複舊時輝煌,但依舊是大虞十二衛隊裡最耀眼的存在,哪怕是縱馬而行不易保持隊形的行路方式,他們的隊伍也是整齊排列的,甚至于連馬蹄落下的頻率都整齊劃一,聲音一緻。
當這樣不過百餘人卻有千軍萬馬之勢的羽林衛奔騰而至時,靜候在宮道兩旁的人們心中隻剩一個念頭——
誰說衣冠南渡的大虞是王朝末世?
大虞春秋鼎盛,羽林衛銳意進取,他們恢複故土還于舊都指日可待!
無人不愛這樣的羽林衛。
謝靈越也愛。
當然,她最愛的是剛被選入羽林衛的李鳴岐。
少女懷春,心髒砰砰跳。
視線随疾馳而過的衛隊而動,在一群英姿飒爽的兒郎中尋找自己熟悉的身影。
這個劍眉斜飛入鬓,那個桃花眼分外潋滟,作為天子臉面的儀仗隊,羽林衛們無一不是英俊漂亮到極緻的。
——但這都不是她要找的那個人的模樣。
難道他沒有入選?
不,不可能,她親眼看到帖子上有李鳴岐的名字,李鳴岐不可能落選。
難道是九叔不想讓她與李鳴岐有過多接觸,所以在最後關頭又把李鳴岐的名字劃掉了?
謝靈越眼皮輕跳,心裡頓時忐忑起來。
還别說,這的确是九叔能做出來的事情。
管不了她,便去管她的身邊人,圍魏救趙達成自己的目的。
謝靈越焦急開口,“李鳴岐呢?他怎麼不在?是不是九叔——”
話未終,最末尾的羽林衛闖入自己視線。
那人顯然是新入的,衣襟處還簪着新入選之際被禮官們簪上的月季。
初秋的菊開得極好,風骨凜凜,不容侵染,而少年亦是如此,劍眉星目,水木清華,讓人過目不忘。
謝靈越懸着的心這才落回肚子裡,“九叔終于做了件好事,沒把他的名字劃了去。”
她的聲音并不大,而鳳阙也修建得極高,正常情況下,她的聲音傳不到樓下,更别提還有天雷般的馬蹄聲在轟鳴。
但習武之人的聽力本就遠在尋常人之上,而少年又對她的聲音極為熟悉,她剛開口,視線裡的少年便勒馬停下。
“靈越!”
少年擡頭,清淩眼眸裡映着初升的朝陽。
但奔馳的戰馬突然間被勒停,向前沖的慣性讓戰馬雙蹄瞬間騰空而起。
這種情況下,馬背上的人極容易被摔下去,而後面的戰馬也會不可避免踩到他,讓他哪怕不死也會變成殘廢。
謝靈越吓了一跳,“李鳴岐當心!”
馬背上的少年不見絲毫慌亂,手控缰,缰勒馬,立刻調整自己的動作。
他的馬術顯然極好,嘶鳴暴烈的戰馬在他面前如同乖順的貓兒,服從着他的掌控,而他貼在馬背上,身體随戰馬而起,高高立于朱雀大街。
“這便是羽林衛嗎?”
周圍人驚歎不已,“好漂亮的騎術!”
謝靈越緊攥着的掌心舒展開來,“李鳴岐,你吓死我了。”
“靈越,你怎麼還是信不過我的騎術?”
李鳴岐笑着擡頭,“放心,我才不會被馬甩下來。”
視線相撞,謝靈越面上一紅,“好啦,知道你的騎術最好啦。”
随行的羽林衛中郎楊守勤将眉頭微皺。
雖說李鳴岐與昌平縣君自幼一起長大,關系極好,但現在彼此年齡大了,也該避嫌了。
——更别提陛下有意讓太子娶縣君為妻。
作為未來的太子妃,哪能與太子之外的人如此親密?
“縣君,末将們公務在身,恐不能久留。”
楊守勤于馬背上拱手,向謝靈越說道。
謝靈越輕哼一聲。
——她讨厭這種把她視為太子所有物的行為。
太子想娶,她便一定要嫁了?
阿父戰死疆場,阿娘死在北伐路上。
阿父與阿娘的青山埋骨換來她如今的尊榮體面,為的不是讓她成為妝點皇室的物件。
更何況,她還有九叔呢,九叔才不會舍得讓她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
謝靈越道:“你們的公務與我何幹?”
“我不過與李鳴岐說幾句話罷了,怎麼,不行麼?”
“還是九叔何時改了律法,連人與人說話都不許了?”
謝靈越問中郎将。
驕縱刁蠻,牙尖嘴利。
這位昌平縣君隻要開口,便難以讓人回答她的話。
楊守勤皺了皺眉,“末将不敢。”
“李鳴岐,歸隊。”
中郎将冷聲吩咐李鳴岐。
——勸不了昌平縣君,隻好約束李鳴岐。
李鳴岐應喏歸隊。
但覺察到謝靈越的不悅,在馬蹄剛踏在宮道的那一刻,少年忽而控馬轉身,重新看向鳳阙之上的謝靈越。
小姑娘氣鼓鼓的,把臉扭在一邊,不去看規勸她的中郎将。
李鳴岐忍俊不禁。
怎麼還跟孩子似的?
沒關系,他來哄。
李鳴岐再度停下,中郎将的臉徹底黑了下來,“李鳴岐,歸隊!”
“好~我這就歸隊~”
少年笑着答應。
但身體卻并未如他說的那般去追上衛隊。
少年擡手,單手解下被禮官簪在衣襟處的月季,用力向上一擲,扔向鳳阙上的謝靈越。
“靈越,接花!”
李鳴岐大聲道。
他的力道控制得極準,不高不低,不輕也不重,謝靈越尚未反應過來,月季已飛到她面前,她伸手一抓,便将月季攥在自己掌心。
她看掌心,初春的月季開得極盛,鮮紅的花瓣,金黃色的花蕊蕊,盛着清晨的霞光,一瓣一瓣晃着她的眼睛。
而彼時鳳阙之下的少年,眉眼舒展,輕笑着看着她。
初春的金烏攜金光而來,徐徐落在少年眼眸,而少年眼眸裡,滿滿是她的身影。
“靈越,送給你,不要不開心。”
少年在對她笑。
違反軍紀也好,上峰的責罰也罷,對他來講仿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把花送給她,來哄因為楊守勤的話而有些不開心的她。
謝靈越的呼吸一下子靜了下來。
可與呼吸成反比的,是她驟然狂跳的心髒。
她真的很喜歡李鳴岐,喜歡這個金陵城最明媚的少年郎。
李鳴岐轉身歸隊。
手裡的月季散發着若有若無的清香。
她撚着花,看着少年猩紅色的背影,心裡隻剩一個念頭——她才不要嫁太子表兄,她要嫁給李鳴岐!
“九叔在哪?我要去找九叔。”
她對綠沈道。
九叔那麼疼她,一定能幫她退了與太子表兄的婚事,讓她順利嫁給李鳴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