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教訓得是。”
太子溫順點頭。
“皇後殿下請大将軍過去一趟。”
親衛看了眼太子道。
太子眉眼微揚,笑了起來,“母後找舅舅?”
“正好,我此時無事,與舅舅一同去拜見母後。”
“你先去,我随後便到。”
封餘道。
太子微颔首,調轉馬頭,去往皇後的宮苑。
待他身影徹底消失在叢林,親衛這才壓低聲音道:“大将軍,事情已辦妥。”
“很好。”
封餘面上冷意瞬間削減。
——這場自李睿陽死後便再無甯日的權柄之争,是時候畫上一個句号了。
·
封餘的突然出現沒有影響少年們春獵的興緻。
李鳴岐道:“靈越,白狐極為少見,如果我沒有獵到白狐,你不能怪我。”
“我不管,我就要白狐。”
謝靈越聲音驕縱。
李鳴岐笑着認輸,“好吧,白狐就白狐。”
“等獵到了白狐,你真的要養着麼?”
李鳴岐道:“太子殿下說得不錯,這東西野性難馴,若是養不好,怕是會傷了你。”
“不如這樣,我獵隻小的先養着,等我養好了,養乖了,再給你送過去,好不好?”
李鳴岐回頭看謝靈越。
謝靈越隻是笑,“好呀,那就等你調/教好了再送我。”
今日的靈越怎麼這般好說話?
李鳴岐眉頭微動,有些意外。
謝靈越忍不住笑了起來,“李鳴岐,你不用這麼緊張的,我才沒覺得丢面子。”
“封餘殺人不眨眼,我在這樣的人面前倉皇逃命有什麼丢人的?”
謝靈越問李鳴岐,“倒是你,李鳴岐,你不怕我連累你麼?”
“東海王世子對他沒有任何不敬,隻是陪我鬥了場蛐蛐,便被他踩斷了腿骨。”
謝靈越看向李鳴岐的腿,“李鳴岐,你不怕麼?”
你沒有東海王的庇佑,更沒有顯赫的身世讓封餘投鼠忌器,你不怕被封餘踩斷腿骨甚至碎屍萬段麼?
一個連皇帝都能随意拿捏的權臣,殺死一個羽林衛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為什麼要怕?”
李鳴岐道,“他若想取我性命,直接來取就是,我有什麼好怕的?”
徹底将封餘與太子抛在身後,李鳴岐才逐漸放慢速度,看着謝靈越因一路疾馳而生出薄汗的面容,蓦地想起剝了殼的荔枝,晶瑩剔透,十二分的美麗。
李鳴岐心中一蕩,險些脫口而出——為你而死,有何懼哉?
但是他不能。
他是早已沒落的宗室之後,靠着謝靈越的面子才做了太子伴讀,做了羽林衛,這樣一個毫無根基的他,配不上天地間最鐘靈毓秀的明珠。
李鳴岐掐了下掌心,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我隻是覺得,你這樣不大好。”
李鳴岐道:“封餘雖忌憚謝廷尉,可如果把他氣狠了,他未必不會對你下手。”
“靈越,封餘跟咱們不一樣,他是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人,不習孔孟道,不思報國恩,隻認自己手裡的那把刀。”
李鳴岐無不擔憂道:“如果把這樣的人逼急了,他什麼事情都會做得出來。”
謝靈越眨了下眼。
——李鳴岐好像在擔心她。
擔心她就對了。
她這麼好的一個姑娘,他怎會不動心?
“你放心,我才沒有那麼傻,去故意激怒封餘讓封餘來找我的麻煩。”
謝靈越笑眯眯說道:“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封餘想讓我這麼做。”
“封餘早有不臣之心,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日後的大業。”
謝靈越道:“一個隻知道打打殺殺的武夫能掌天下兵,卻掌不得天下權,隻有天下賓服,四海歸心,他才能得償所願,為九州天下主。”
謝靈越道:“所以現在的他,需要禮賢下士,需要周公吐哺,需要向天下人證明,他不僅比舅舅賢明,還比舅舅宰相肚裡能撐船,唯有這樣,他才能讓天下認可他,讓舅舅乃至百官臣服于他。”
“所以我無論怎樣氣他,他都不會與我一般見識。”
謝靈越下巴微擡,十分驕傲,“畢竟我隻是一個小女子,他如果連一個小女子都容不下,還容什麼三公九卿文臣武将?”
李鳴岐擡手掐了下眉心,“你說的道理我都懂,但我還是擔心你。”
“靈越,你難道忘了被封餘踩斷腿骨的東海王世子?”
李鳴岐道,“他可是什麼都沒做,隻因跟你鬥了一場蛐蛐,便被他險些踩成殘廢。”
“封餘行事如此殘忍......”
李鳴岐劍眉微蹙,眼底滿是擔心,“靈越,我着實擔心你。”
“你呀,就把心放回肚子裡吧。”
謝靈越笑道:“東海王世子是東海王世子,我是我,我怎會跟他一樣?”
“你難道忘了,他姓李,而我姓謝?”
謝靈越一針見血,“這天下是姓李還是姓封,雖與我有關系,但也沒那麼大的關系。我不是我阿娘,會為了不屬于我的東西拼上自己的性命。”
她又沒有繼承權,那麼拼命做什麼?
差不多得了,犯不着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去。
無論誰當皇帝,都需要提拔臣子治理天下。
隻要治理天下,便少不了她九叔,隻要九叔被重用,那麼她的尊榮生活,便會一直持續。
她以前的尊榮是因為阿娘。
但自從阿娘死後,九叔官職的高低,才決定着她是否能橫行無忌。
與什麼給不了九叔任何支持幫助的天子舅舅相比,她覺得指不定封餘坐上那個位置會更好。
而封餘坐上那個位置之後,她的待遇會更好,甚至還被封為公主。
——畢竟是個左右不了朝局但卻能向天下昭示自己寬厚仁德的吉祥物,封餘但凡有點腦子,都會極為優待于她。
而封餘,也确實有這種腦子。
一個能在短短半年内便從兩位輔政大臣中将軍權奪走的武将,絕不是一個粗鄙愚笨的莽夫。
是的,沒錯,阿娘苦心孤詣将四叔五叔塞進輔政大臣裡,卻不到半年便被封餘拿下,可見大虞朝的确氣數已盡,莫說皇帝遠不及先人了,連輔政大臣的才幹都低到令人發指。
她為大虞先祖一大哭。
但哭完了,還得多想想自己。
阿娘為大虞熬盡最後一滴血,為大虞續命二十餘年,該阿娘乃至與她的忠與孝,阿娘都盡了,作為阿娘獨女的她,已沒必要再賠上自己的一生。
又不是她的江山?她那麼拼命做什麼?
該抛頭顱灑熱血的,應當是那些争權奪利的王爺世子們呀!
比如說,被封餘踩斷腿的東海王世子。
但看他哪怕廢了腿都沒敢去尋封餘的麻煩,可見也是個隻想安享富貴的燕雀。
該在關鍵時刻充當頂梁柱的男人們尚且如此,她又何必去學阿娘的汲汲營營?沒得熬壞了自己的身體。
在王朝更疊的事情上,謝靈越遠比她阿娘看得通透,李鳴岐不說話,她便繼續說:“我最大的心願,是家人平安,而我——”
看了看面前的李鳴岐,後面的話她沒有繼續往下說。
她覺得,李鳴岐是明白的。
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肯能明白她話的意思的。
所以她笑了一下,輕輕扯了下李鳴岐的衣袖,紅着臉小聲問道:“而你什麼呀?李鳴岐”
銀丹瞬間警鈴大作。
不對,這發展趨勢不對!
府君說過了,縣君是要做最尊貴的女人的,怎能被一個小小的羽林衛給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