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銀丹說道:“這是自然。”
“縣君與二郎一起長大,有自幼扶持之情,二郎擔心縣君是應當的。”
“莫說二郎了,就東海王世子與張家三郎也對縣君極為上心。”
銀丹努力把倆人的關系往友情的方面引,“這都是因為與縣君一同長大的緣故,并無其他原因。”
縣君千萬别多想。
一個小小的羽林衛的正妻,哪比得上未來的皇後之尊?
謝靈越眉頭輕蹙,“銀丹,我沒有問你,我問的是李鳴岐。”
“......”
我這不是不想讓李鳴岐回答麼?
您若是被李鳴岐拐跑了,我們可怎麼向府君交代啊?
銀丹愁眉苦臉,向綠沈雪信與霁藍投向求助的模樣。
霁藍面無表情。
——她隻負責縣君的安危,不摻和縣君的其他事情。
銀丹便隻好再看綠沈與雪信。
綠沈與雪信對視一眼,示意這事兒管不了。
府君都管不了的事情,她們如何能管?
且看李鳴岐如何作答。
李鳴岐是聰明人,亦是真心待縣君好的人,應不會在一無所有的時候便與縣君把話說開。
事實上,她們的确猜到了這位心比天高的少年的心,在自己什麼都不是的情況下,讓自己喜歡的姑娘嫁給自己顯然是糟蹋姑娘的真心。
他舍不得。
李鳴岐嘴角抿成一條線,沒有回答謝靈越的話。
他看到謝靈越正在看着他,雙瞳剪水,溫柔缱绻,仿佛在等他點頭。
生平第一次,他突然有些無奈自己的出身。
如果他出身顯赫,那他便能在謝靈越的注視下飛快點頭,然後立刻找自己的父母,讓父母去謝家提親。
可是他沒有。
他甚至連父母都沒有,他是被叔父養大的,一個落魄得不能再落魄的宗室子。
李鳴岐把頭扭在一邊。
他何德何能能讓靈越傾心于他?
受權勢滋養而綻放的花兒,當在他權傾天下之際才能摘下。
——他舍不得現在的謝靈越跟着他吃苦。
他不怕吃苦,多少苦他都能吃。
但他怎忍心讓謝靈越與他一樣,整日為生計發愁?
她那麼漂亮的一個人,就應該錦衣華服,珠翠滿頭,而不是與他一樣,身上連幾件像樣的配飾都沒有。
李鳴岐張了張嘴,心裡苦澀得很,“銀丹姐姐說得不錯。”
“我的确與東海王世子張家三郎一樣,因我們自幼便是玩伴,所以情意便比旁人深厚些,自然也比旁人更關心你一些。”
這個答案顯然不是謝靈越想要的,“李鳴岐,你說謊。”
“李鳴岐,你喜歡我,你喜歡未來的太子妃,你在觊觎太子的未婚妻。”
她看着李鳴岐的眼睛,說道。
李鳴岐的臉刷地紅了起來,“靈越,這種頑話說不得。”
“怎麼?這是頑話嗎?”
謝靈越笑,“李鳴岐,你敢不敢摸着你的良心說,你不喜歡我?你問心無愧,對我從未違背君臣之禮?”
李鳴岐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他不敢看謝靈越的眼睛,隻把臉側在一邊,看着不遠處的花與草。
如今已是春二月,草吐綠,花吐苞,一派生機勃勃的好春光。
可惜,他的好春光不能在這個時候到來。
李鳴岐聲音發幹,違心說道:“我問心無愧。”
假的,他問心愧得很。
隻是現在的他一無所有,有什麼資格對謝靈越許未來?
謝靈越瞪大了眼,“你——”
“靈越,你身份尊貴得很,一個普通的羽林衛配不上你。”
李鳴岐掐了下掌心,繼續說道。
所以你能不能給我一點點時間,待我有了功名,再去登門求娶?
銀丹幾乎想拍手稱快。
就,就是這樣,狠狠自貶自己。
一個被削得隻剩下負責天子出行的羽林衛,可太配不上她家縣君了!
頓了頓,李鳴岐又想解釋,“靈越,你——”
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氣急了的小姑娘狠狠推了一把,“你什麼?”
“你以為你是什麼?”
謝靈越語無倫次道:“像你這樣的羽林衛,我想要多少便有多少,你以為我會很稀罕你?”
這話比他剛才的話更違心,李鳴岐歎了口氣,慢慢把臉轉過來。
剛回頭,便見小姑娘瓷白色的臉此時竟隐隐泛着紅,顯然是氣狠了。
李鳴岐頓時心疼起來。
“靈越,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鳴岐道。
但話剛開口,便又被謝靈越用力推了一下。
氣頭上的人下手沒個輕重,這一下比剛才推得更用力,險些将他從馬背上推下來。
他騎術極好,自然不會被謝靈越推下來,可現在,他心思一動,心甘情願摔下來。
于是他一頭從馬背上栽下來,後背撞上了堅硬的石塊,幸好他身上穿的是羽林衛的甲衣,倒也不曾受傷,隻是石塊與盔甲相撞,發出一聲極清脆的聲響,而這聲響之後,是他後背被挫得一陣頓疼。
李鳴岐悶哼一聲。
謝靈越愣了一下。
她何時有這種力氣了?
竟然能把李鳴岐推下馬?
難不成謝氏一族斷了好幾代的戰神血脈竟在她身上覺醒,她有着力拔山河的力氣?
謝靈越狐疑地看着自己的手,滿眼不敢置信。
餘光看到謝靈越的動作,李鳴岐啞然失笑,于是倒在地上喊起疼來,“嘶——好疼。”
真正受了傷的人的聲音怎麼可能會是這樣的?銀丹翻了個白眼。
——這種拙劣的演技傻子才會上當!
可謝靈越沒有受過傷,她哪分得清受傷和沒受傷的聲音的差别?
她隻聽到清脆的一聲響,緊接着便是李鳴岐的悶哼聲,以她貧瘠無比的磕碰受傷經驗來看,李鳴岐應該傷得不輕。
她要不要下馬看看?
謝靈越蹙了蹙眉。
不,她不下去。
李鳴岐還想跟她撇清關系呢,她幹嘛要下去看他?
她不敲鑼打鼓慶祝他受傷都已經是看着自幼相識的情分了!
謝靈越驕縱想着,沒有立刻下馬,隻用餘光偷偷去瞧草地上的李鳴岐。
少年生了一張好皮子,立在羽林衛隊裡,頗有貌若婦人的好顔色。
這樣的好皮囊如果再以銀甲紅衣來相配,便越發顯得豐神隽秀恍若天人,簡直是精準踩着她的審美長。
這樣的臉,這樣的身段與氣質,哪怕不是被她推下馬,而是一個陌生人自己跌倒受傷了,以她喜歡皮囊......啊,不對,以她的善良大度,也會遣人問一聲的吧?
謝靈越說服了自己。
“你怎麼了?”
謝靈越坐在馬背上,故作不在意地問:“傷到哪了?”
應該傷得不嚴重。
她又不是霸王在世,力拔山河兮之一巴掌拍死李鳴岐兮,更何況,李鳴岐的馬術那麼好,哪怕她的力氣真的很大,以他的馬術也能借力卸力不至于讓自己受太重的傷。
銀丹面上有一瞬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