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珏兒素來體弱,不宜留在此地,讓他陪你去找九郎吧。”
東海王道:“我隻有珏兒一個兒子,他去與我去沒什麼區别。”
話已至此,謝靈越隻好同意,“好吧,那我與阿珏一同去了。”
“去吧,早些回來。”
東海王微颔首。
李珏看到密林的場景胃裡便翻騰不止,片刻不想在這兒待,東海王聲音剛落,他便催馬向前,逃似的從路口跑開。
“靈越,快點!”
李珏催促謝靈越。
謝靈越這才長舒一口氣。
李珏遠不如東海王精明,隻要東海王不跟着過來,九叔的傷勢便有可能遮掩過去。
謝靈越騎着馬,哒哒去追李珏,“來了。”
楠竹亭離宮苑并不遠,騎馬不過半小時,謝靈越一行人便抵達宮苑。
宮苑附近的血迹早已被清理幹淨,卷草紋的紅色錦毯鋪在上面,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
謝慎之的心腹降階相迎,視線略在李珏身上停留,似乎對他的到來有些意外。
謝靈越心下了然。
——九叔的人比她還會演戲呢。
可會演戲還不夠,九叔身受重傷,如何瞞得過李珏才是最緊要的事情。
李珏雖不如東海王老奸巨猾,但也不是一個容易被糊弄的人,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怎不見東海王?”
心腹左顧右盼。
謝靈越扶着蕭重照的手跳下馬,“别提了,阿珏不敢留在那清理屍首,非要跟着我一起過來,王叔無法,隻好自己留在那了。”
“那裡就是很可怕啊。”
李珏下了馬,一拐一瘸跟在謝靈越身後,探頭探腦往裡看。
“九郎呢?收拾好了嗎?”
李珏問:“封餘有異動,單靠羽林衛擋不住他,咱們得快點過去。”
謝靈越心下一緊。
第二道宮門緩緩打開。
悶沉馬蹄聲響起,謝字旌旗闖入衆人視線。
而旌旗之下,是玄色戰甲冷冽,在金烏之下閃着幽冷的寒光。
謝靈越呼吸蓦地一緊,險些脫口而出。
九叔竟穿了戰甲?
他傷得那麼重,如何能穿甲胄?!
可轉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正是因為九叔傷得重,所以他才隻能穿甲胄遮掩——甲胄頗重,正常人穿了甲衣之後行動不如往日利索,哪怕因為傷重而行動之間有些遲緩,在外人看來也是因為戰甲太重的緣故,而不會想到是身受重傷。
“咦?九郎穿了甲衣?”
李珏眼前一亮,湊到謝靈越身邊,低頭與她耳語,“靈越,我覺得九郎穿甲衣比李鳴岐穿甲衣更威——”
話未說完,便見謝慎之銳利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如武庫森森,矛戟在前。
李珏心頭一跳,立刻與謝靈越拉開距離。
他與謝靈越的距離稍遠,男人視線從他身上漫不經心錯開,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九叔本就比李鳴岐有氣勢。”
謝靈越道。
李珏道“我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以前不是沒有對比過嗎?”
剛被謝慎之攝人的視線瞥過,李珏心有餘悸,不太敢與謝靈越離得太近,瘸着腿走在她身後,态度也沒了剛才兩人獨處時的親密,更不敢與謝慎之過多攀談,免得讓那刀劍似的眼睛再次落在自己身上。
隻是他極少見謝慎之身着甲胄,心裡還是有些好奇,偷偷瞄着謝慎之,繼續與謝靈越說話:“奇怪,明明都是甲胄,怎麼穿在九郎身上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有什麼奇怪的?”
謝靈越怕他瞧出端倪,便道:“我九叔模樣好,穿什麼都好看。”
“......”
行吧,這的确是句大實話——江左謝九,占盡金陵風流。
李珏撇了撇嘴,不再去瞧謝慎之,在親衛的攙扶下去爬自己的馬,“靈越,我穿甲胄也不差的。”
但他腿傷尚未好利索,上馬下馬頗為艱難,與身着玄甲不怒自威的謝慎之相比,爬了兩次都沒爬上馬背的他像是水塘裡笨拙的鴨。
“算了,我今日不騎馬了。”
李珏甩開親衛的手,“宮苑有車辇嗎?我要做車辇。”
謝慎之鳳目輕眯。
與颠簸的馬背相比,受傷的人坐車辇顯然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謝靈越道:“有是有,但是車辇沒有騎馬快。”
“我又不沖鋒陷陣,快點慢點又如何?”
李珏道:“宮人呢?讓他們快準備車辇來。”
小宮人殷勤送來車辇。
李珏挑簾而上,回頭對謝靈越伸出手,“來,咱們一起坐。”
謝靈越拉着他的手,與他一同上了車辇。
回頭瞧謝慎之,男人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緒,仿佛昨夜穿胸而過的那支弩/箭是她的錯覺一般。
可她知道,不是錯覺。
如果不是九叔反應快,那支弩/箭能要了她的命。
九叔傷得如此之重,如何經得起戰馬的颠簸?
他應該坐在轎攆裡,這樣對他的傷勢更有利。
可是他不能,一但與李珏一樣乘車辇,便是做實了他受傷的事情。
謝靈越嘴角緊抿。
謝慎之視線落在謝靈越身上,微颔首,示意自己無礙。
謝靈越心頭一酸,眼淚差點掉出來。
怎麼可能無礙呢?
那麼鋒利的弩/箭,又是淬了毒的,幾乎能要人性命。
也就是九叔身體好,軍醫又用了重藥,這才勉強讓九叔看上去與平時似乎沒什麼兩樣。
可這隻是表象。
箭傷究竟有多疼,隻有九叔自己知道。
謝靈越抿了抿唇,放下轎簾。
——不行,她得想辦法與李珏父子分開,再這樣熬下去九叔會撐不住的。
車輪滾動,衆人出行。
小宮人擺上了松子點心并茶水。
李珏一邊吃茶,一邊與謝靈越說話,“靈越,你别太擔心了,李鳴岐肯定沒事的。”
“他的騎射功夫比咱們好多了,封餘的人不一定會是他的對手。”
李鳴岐三字再次從轎攆裡響起,轎攆外的謝慎之不悅皺眉。
長風揚起轎攆的轎簾,他便微眯着眼,透過轎簾的縫隙往裡瞧。
大抵是擔心李鳴岐,謝靈越的茶水有些喝不下去,“但願如此吧。”
“希望他吉人天相,不會受傷。”
謝慎之眸色又深一分。
“哎呀,靈越,你不要擔心了。”
李珏舒舒服服地靠着鵲上梅梢的引枕,“李鳴岐厲害着呢,他才不會受傷呢。”
聲音剛落,餘光便瞥見自轎簾縫隙處看過來的一雙眼,陰鸷鋒利,仿佛是淬了毒的劍。
“!!!”
不是,同乘一輛車辇都不行嗎?
——他這會兒離謝靈越遠着呢!
李珏吓得一哆嗦,手裡抓的松子灑了滿衣襟。
“九九九九郎,你要上來嗎?”
驚懼交加,李珏的話都說得不利索。
——他覺得自己應該在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