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白幽既然能對恩師大開殺戒,那麼抛妻棄子也在預料之中。
更何況,這孩子還是個瞎的。
一想到師兄,黎淵心裡就有氣,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聯系起宋白幽和他叫嚷過的話,故意陰陽怪氣道:“他既然沒把你扔了,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吃了這麼多的苦?他不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魔頭嗎,怎麼連你都護不住?”
宋白幽不說話,紅着眼眶去捧湖水喝。
他默默地喝,一捧又一捧,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像是心底壓抑了太多的委屈,一串串的眼淚從臉頰落入他的領口,最後流淚演變成了哽咽,再然後哽咽出了聲,壓抑着的嗚咽從他的喉嚨中溢了出來。
黎淵一時間哽住,張了張嘴,又覺得自己剛剛嘴賤得過分。
這隻是個孩子啊。
宋白幽正在醞釀一波大的,眼淚默默流着。
一副像是受了欺負也不會反抗的軟弱模樣。
自知剛剛那句話說得實在不好,黎淵語氣又軟了下來,搔了搔臉,好心提醒道:“少喝這裡的湖水,涼的刺激腸胃,一會吐得更難受。”
宋白幽癟癟嘴,故意沒理他,伏在水邊大口喝着水,想把口腔中的血腥味沖洗幹淨。
黎淵有些心虛,又走近些,把自己酒壺裡的酒水都倒幹淨了遞給他:“用這個裝點水,我替你包紮一下傷口?”
宋白幽沒理會他,越哭越委屈,這時候表演裡多少帶點真情實感了——
本想着靠着小聰明開啟龍傲天一般順滑的人生,沒想到變成了這又盲又廢的病弱人設,重傷不談,還要被上百号虎視眈眈的江湖惡徒地毯式的搜尋,他堂堂江湖魔頭竟然連一個手下都沒有,隻好一個人又渴又餓地堅持着。
黎淵正在很笨拙地找着姿勢,想抱住安慰他,宋白幽沉默了半饷,繼續随口編道:“他早就不要我了……”
語氣相當委屈,聲音很小,似乎被父親抛棄對他而言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
聽到宋白幽突然開口,黎淵還沒反應過來:“什麼?”
“他和我娘是露水姻緣。”
宋白幽垂下眼睛,演得活像是有那麼回事:“我娘不想要我,喝了太多酒,沒成想我還是生下了。”
黎淵抿了抿嘴,大概是覺得這個故事的開局有些殘忍,把自己身上的鬥篷解下來,罩在宋白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肩膀上。
宋白幽自顧自的講着,像是陷入了那段記憶中:“不過,三年前他來找過我一次。”
“那天我娘破天荒的做了一桌子的菜,村頭村尾都說她男人要回來了,整個人喜氣洋洋的,可能她心裡對這段舊情還有些不切實際的期待吧。”
他像是諷刺似的笑了聲,豆大的淚珠又從面頰上滾落,用手指按着眼頭想把眼淚逼回去:“可見着我是個瞎了的殘廢,沒進家門又跑了,我娘揪着我的頭發要我去死,說要是沒有我,她說不定過得有多幸福。”
黎淵聽得心裡堵得慌,扶着他的肩膀想安慰,又不知道怎麼開口:“他們……有些大人是不配做父母的……”
“是我的錯。”
宋白幽搖搖頭,在鬥篷下把兩條細瘦的腿抱緊了:“是因為我,爹爹才頭也不回地走了的,隻有我娘幸福,我才能幸福。”
“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
出離憤怒,黎淵扶着他肩膀的那隻手甚至有些抖。
“是因為我不夠好,不是一個健康的孩子,所以爹爹才會離開我們,我娘才會難過……”黎淵忍不住把他攬進了懷裡,想要阻止他得出那殘酷的結論。
孩子的身上軟軟的熱熱的,帶着新鮮的血腥氣味,沒有結痂的傷口處已經變得青紫。當他感受到黎淵的懷抱的時候,他先是一愣,但并沒有抗拒,反而很快接受了黎淵的善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把整張臉都貼在了黎淵的肩窩中。
他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為那恐怖的回憶還是身上的疼痛。
但宋白幽還是用最平靜的聲音說出了最殘忍的那句話:“要是我沒有出生就好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錯的明明另有其人。
“你那舉世聞名的爹跑哪裡去了?”黎淵努力壓制着自己的怒火。
宋白幽抱着他脖子的手臂一緊,像是害怕被對方丢下一樣哀求着,渾身瑟瑟發抖:“我……我不知道……”
那反應簡直就是在臉上寫着“我知道我那渣爹在哪裡,但是因為有難言之隐不能告訴你”。
見黎淵沒說話,他又小心翼翼地松開了胳膊,用那雙沾滿了污血的小手很小心地讀着黎淵的臉:“你生氣了?是不是?”
黎淵撇過臉,咬牙切齒道:“我沒有。”
小空間裡。
GM:……真過分啊你。
宋白幽笑嘻嘻:你看他生氣的時候多有意思。
宋白幽趁機又多摸了兩把自家師弟俊美無鑄的臉,裝得像是不放心,反複确認黎淵的表情一樣。
黎淵隻覺得他小心翼翼的樣子格外叫人心疼。
夜晚的湖,靜美的月光落在水中,有風吹過的時候會閃爍着粼粼的波光,落在人的眼睛中,明明暗暗的,不知道是淚光還是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