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鳴,你總算開門了。”
門打開了一個縫,酒氣混着糜爛的食物臭味撲面而來。門外的人說話的語調更像是要叫他出來決一死戰。
不待江鳴回上一句話,來人便氣勢洶洶地擠了進來,差點把他擠倒在地。
此人正是他今日要去找的友人。
江鳴習慣了友人的脾氣,沒有埋怨,急忙要将他請進房間。
枝頭明月昏黃又斑駁,江鳴看得并不真切。待走到廊下借着兩邊的燈光,他才看到與自己并行的友人滿手是血,衣服上也有血印。
“你做什麼去了,你的手,怎麼有血?快進來,我給你包紮一下。”江鳴拉起他的手,急忙拉着他往房間去。
後面的人卻停住腳步。
一雙手反過來攥着江鳴的手,阻止江鳴繼續往前。那雙手涼得吓人,江鳴也不可避免地沾了一手血。
江鳴擡頭正要問他怎麼了,友人的手已經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就是這樣幫助我的嗎?看我落魄了,派人奚落我,教我賭錢,教我花天酒地,連你贈給我所有的東西都要如數收回,江鳴啊,你莫不是覺得我還不夠慘?”
這不是友人第一次沖他發脾氣了。
江鳴心裡是很不愉快,可念及前不久友人因為要開間茶館,不慎信錯了人,數千兩銀子都被人騙走,外加先前置辦貨物身上還負了不少的債,心情暴躁煩亂也能理解。
況且他這位友人本性并不壞。江鳴平時吃了虧,友人經常會替他出頭,為他打抱不平,還為他得罪過不少人。隻是因為他身為前朝小侯爺,早些年享受過了無憂無慮的安泰生活,身上還有些惡習難改。
“我是讓人送了你酒,可我從未讓人教你花天酒地,也從未收回我送你的字畫。”
江鳴不明白為什麼友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為了安撫友人,他給友人寫了許多封信,送去不少銀兩,三天兩頭跑官府,還差了不少人找回友人被騙的銀兩,隻想趕快解決這些事,而友人方才指控他的這些事,卻并不是江鳴能做出來的。
“這個玉佩是你的吧。”友人似乎早料到了他的解釋,拿出了一枚血玉玉佩懸在他面前。
江鳴的眼神定在玉佩上,眼睛瞪得渾圓。
玉佩确實是他的。
“可是……”江鳴想到了數日前的一個晚上,“這玉佩,我是給了其他人,但我沒有指使他去你家裡,怎麼會出現在你手上?”
“你說,為什麼偏偏這麼巧,他擁有你的玉佩,還恰恰知道我家在哪?江鳴,我早看清你了,若你還想要辯解,就去地獄找我,我等着你。”
江鳴感覺自己的雙腳一點點地離開地面,友人攥着他脖頸的力氣突然超乎常人的大,這種懸空的感覺讓他很沒安全感。江鳴被掐得喘不過氣,猛烈地咳着,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雙腳掙紮着想回歸地面。
但友人對他的痛苦無動于衷,表情死氣沉沉,眼神裡滿是殺意,壓根就不像個活人。
江鳴又看到他拿出了一根利箭,正對準了自己的眼睛。
他手上的這支小箭,江鳴再熟悉不過了,那正是他當時聽說友人喜歡,向陸家人親自要來送他的。
“你父親在朝做官,讓你錦衣玉食潇灑度日,你不知道珍惜,偏偏一心想做個文雅書生廣交知己,而我呢,是個誰也不認的小侯爺,一直看人臉色行事,在陸縣令家做護衛時才認識了你。你不是很想要幫我嗎?那就讓我要用這根箭穿破你的頭,把你釘在這柱子上,你死之後,你的所有東西都歸我所有,我再用你寫信時安慰我的話安慰你父親,這樣如何?”
“小侯爺,我江鳴做的事情那一樁哪一件對不起你,讓你這樣對待我?若小侯爺真不信我,那就……殺了我吧。”江鳴的瞳孔裡反射着箭矢,一時也忘了躲開,箭離他越來越近,江鳴很快閉上了眼睛。
他的身子還在猛烈發抖,然而對死的恐懼完全抵不過被友人誤會的氣悶。
他自認為對待身邊所有的朋友都能問心無愧,今日聽到友人這麼看待自己,江鳴甯可以死明志。
幼時,父親進京趕考,自己便被交給姑母照料。江鳴從小就表現出了在書畫方面的天賦,他所作的字畫最後都變成了姑母手裡的銀兩。
江鳴讨厭這樣被姑母禁足家中強迫他做多少張畫寫多少張字才能放他出去,他也讨厭這種有滿腹牢騷身邊卻無一人傾聽的孤獨。終于有一日,當有人拿着他的字畫上門找他讨論畫裡的内容時,江鳴終于從暗無天日的生活看到了一點希望。
從此,朋友就在他的眼中變得比什麼都珍貴。
不知多長時間過去了,預料中的危險似乎并沒有到來。
“江公子,江公子,好些了嗎。”耳邊一道很溫柔的女聲,說話的人離他很近,氣息撒在他耳邊,涼嗖嗖地。
友人的聲音早已消失,本來束縛他的力道猛地松開,江鳴摔倒在地,頭磕到柱子開始疼了起來。
耳邊聲音雜亂,江鳴擡眼一瞬間,旁邊的一塊天空亮起了火光,那塊地方是陸府所在。火光那邊,傳來慌忙腳步聲,潑水聲,火熄滅的滋啦聲,還有不停呼喊的人聲,放肆的女人笑聲。
眼前躺着的,是倒在地上的友人,旁邊還落了一個銀色鐵圓環,大約成年男子小臂粗細。
“江公子,沒受傷吧。”朗緒甯伸手攙扶他。
江鳴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這一切都像夢一樣,來得太突然了。
他被掐的時間有些久,頭部又受到了撞擊,江鳴身上也沒有了力氣,眼睛眨了幾下,閉上眼之前,他看到自己的好友就躺在自己腳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有氣無力地挪到了友人旁邊,搖着友人的胳膊,卻久久不見反應。而他自己也因為體力不支,直接倒頭就暈了過去。
朗緒甯伸出胳膊,地上的銀環縮小一圈到了她的手腕上。銀環貼在皮膚上沒有本該有的冰涼,反而還殘留着一點熱度,并不屬于她身上的熱度。
朗緒甯看了一眼哥哥,知道這點熱度是因為哥哥剛才的助力。
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一動不動,朗緒甯正要靠近去查看情況,卻被哥哥攔住了。
“哥哥,他是……死了嗎?”朗緒甯眼睛無意中瞥到那人被頭發半遮的脖頸上露出了什麼,“诶,他的頸上有兩道圓形印記,一道是紅色,另一道是藍色。”
“這是……”随侯珠印記。
所有人相顧無言。
“晚輩記得藍色是疑魔,紅色是嗔魔。”增石蹲下身察看了一眼。
被嗔魔感染的人,攻擊性會大大增強,被疑魔感染的人,猜忌心會加重。若被感染的人本身含有的嗔念較大,那他所擁有的力量也不可估量。有時他們會隐藏症狀,表面和正常人無異,與他人接觸過後,身上的魔念不知不覺中傳給他人。
“江公子有沒有感染?”
聽增石這麼一問,朗緒甯撥開了他的衣襟,還将他的身子翻了過來也沒有看到印記。
“難得。”有仙君說,“能同時抵制住嗔念和疑心,不受到感染的凡人寥寥無幾。”
“剛才的叫聲就是從那裡傳來的。”看到朗緒甯望着那邊的火光發呆,增石轉頭問她,“要不去看看?”
朗緒甯點頭。
陸府的人忙得團團轉。
下人們搬來一桶又一桶的水,聽着院裡的姑爺喊了一聲又一聲的“娘子”。
夏夜常悶熱,久日不見涼風,但這會不知道從哪生了一股森冷的風,吹滅了燃得沒完沒了的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