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長纓驚出一身冷汗,他意識到自己失職。
他竟沒去細查許小姐為何不願入京待選。
本以為主子會動怒,讓他自行領罰,沒想到顧清嘉默然一瞬,隻冷冷吩咐:“退下。”
主子天潢貴胄,生來便當受萬民敬仰,即使他自己無大婚之意,可聽到身份低微的小官之女不願參選,大抵也會因威嚴受損而生怒。
長纓本欲替許菱玉求情,對上顧清嘉不耐的目光,又忍住,躬身告退。
屋内安靜下來,顧清嘉清晰聽到院中風吹枝葉的沙沙聲。
他默默轉動茶盞,望着茶湯表面變幻的光影,腦中再度浮現起那抹已算熟悉的倩影。
“是你?竟然是你?”
顧清嘉憶起她在巷中認出他時的驚喜,也憶起她鬓邊皎白的玉蘭花。
原來她當時并非假裝巧遇,也不是沖着他來的桂花巷,而是來悼念已故的母親。
許小姐,哦,許菱玉,她竟是為了不入京參加皇妃擇選,才想要倉促定下婚事的。
是了,許淳官居六品以下,許小姐雲英未嫁,自然在待選之列。
她既無意做皇妃,卻執意強嫁于他,看來與他先前猜測的并不一樣,她并非受人指使,相反,她對他的身份恐怕一無所知。
顧清嘉淡漠無波的眼,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
若有一日,那看似柔弱,實則輕狂的少女,知道自己捋了虎須,弄巧成拙,不知會是怎樣的反應。
顧清嘉品一口放涼的茶水,目光穿過庭院,定格在古舊的院門上。
少女走出院門前,說什麼來着?
她告訴他,她會嫁他,還說讓他明日去縣衙立婚書?
原本,顧清嘉以為自己不可能出現在縣衙。
直到第二日,他不請自來,主動出現在縣衙門口。
長纓出去辦事,顧清嘉孤身前來,他想親眼看看,那渾然不知自己惹上大禍的小可憐,要怎樣逼他答應立婚書。
今日的衙門很是熱鬧,聽說是許縣丞的女兒親自敲的鼓,讓縣太爺為她做主,周圍的百姓都圍過來,裡三層外三層,有的眼神茫然,有些眼帶興奮。
“許小姐有事不讓她爹做主,來衙門敲鼓升堂,這不是舍近求遠嗎?”一年輕婦人嘀咕。
身邊一鬓發花白的老婦人,拄着拐杖,佝偻着脊背道:“你們年輕人不知道,都有說處的,老婆子我呀,早知道會有這一日。當年殺千刀的許縣丞逼死原配,很快就娶了外室過門,就因為這外室能生兒子,呸!薄情寡義的狗官!”
壓低聲音淬了一口,又忍不住歎息:“女兒長大了,勢必要為她親娘伸冤的,也不枉她娘十月懷胎生她一場。”
另一身穿孔方紋綢衫的中年男子接話:“沒憑沒據的,話可不能亂說。如今的韋太太可是在孟氏死了以後才過門的,哪是因她能生兒子才娶的?我還聽說,孟氏是要與野男人私奔,正好遇到那晚漲水,才跌進江裡淹死的呢,蒼天有眼呐。”
“我看你才是含血噴人!”老婦人氣得發抖,舉起拐杖要打。
被家人攔住才作罷:“娘,這是在衙門口呢。”
“是啊,是啊,都少說兩句。”周圍看客暫且收起好奇心,紛紛勸。
顧清嘉站在人群後,默默聽着,目光盯着牆根下一叢頑強的野草,久久未移開。
縣衙大堂内,許菱玉跪地,遞上狀紙:“大人,民女許菱玉,要狀告秀才賈卿固悔婚,陷民女于不孝不義,還請大人為民女做主。”
馬縣令坐在長案後,手壓驚堂木,有些不知所措。
“阿玉你有婚約在身?”馬縣令疑惑問。
繼而轉向身邊不遠處呆立的許淳,低斥:“你女兒有婚約你不早說?!”
許淳又氣又急,臉都擡不起來。
可為了身上的深青色官服,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快步走到馬縣令身側,附耳解釋:“大人休聽小女胡言亂語,她要是有婚約,我做父親的能不知道?”
随即,不等馬縣令發話,他先拍了一下驚堂木,斥道:“胡鬧!你平日裡任性妄為也便罷了,今日竟鬧到縣衙來,都是為父太縱着你了。來人呐,把小姐請回去。”
請字他咬得極重,餘光瞥見衙門口圍着的人群,他臉色黑如鍋底。
今日就算把許菱玉拉回去,他的老臉也丢盡了。
到底是縣丞之女,若當着縣丞的面生拉硬拽,等回頭父女倆和好了,遭殃的是他們這些粗人。
差役們拄着水火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沒動。
“慢着。”許菱玉從袖中取出一塊藕荷色帕子,展開來,雙手呈給馬縣令,“縣令大人請看,民女有物證。”
聞言,馬縣令狐疑地探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