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媽媽!——”
他伸出手臂揮舞,想把那些看不見的東西推開,想把那些東西通通殺掉。
他應該帶那把刀。
不知道多少次摔倒後,他的兩條腿劇痛,其他的地方也好痛。
他沒力氣跑了,憤怒仍然堆積着。
段尋茫茫然地伸出手去摸,摸到一片枯草。鼻子動動,陌生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大腦。
他在哪?
為什麼隻有他一個人?
濕的。
段尋摸摸臉。下雨了,下雨了躲雨。
滴。啪。滴。
水砸在臉上,他有點疼。
他邁開腿,水珠子濺在他的腿上。
他摔了一跤,深一腳淺一腳地走。是泥水,把他的腿抓住了,讓他摔倒了。他讨厭泥水。媽媽呢?
沒有雨了。
段尋蹲下來摸摸地,伸出手,慢慢地向旁邊摸去。
很多石頭。
他在哪裡?
段尋坐下來,想擦擦臉和手,但是發現衣服都髒了。
于是他把衣服脫下來,用幹淨的一面抹抹臉,擦擦手,又穿了回去。
好安靜,隻有下雨的聲音。
嘩啦啦,嘩啦啦。
“汪!”
小狗!
段尋爬起來,向小狗走過去,小狗“汪汪汪”沖他叫。
段尋加快腳步。
小狗在跑,段尋聽着叫聲和跑步聲追。跑了一會兒,小狗不叫了,也不動了,段尋抓住了它。
好多毛毛。
好大的小狗。
段尋抱了個滿懷,小狗的頭湊過來,聞聞,段尋也湊過去,聞聞。
小狗趴下了,段尋也坐下了。
坐着坐着,他有點累了,他就趴在小狗的身上,跟随小狗的起伏睡着了。
疼痛不會睡一覺就忘掉,會越來越痛。
段尋空出一隻手摸了摸手腳,另一隻手緊緊抓住了小狗的毛。
他走不快,但手勁大,死死拽住往前走掉的小狗,把它拽疼了。
它汪汪汪汪叫,堅硬的牙齒隔着衣服,對着肉。
段尋不肯放手,眼淚掉了下來。
手臂被咬住了,有血流出來,他還是不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兩隻手臂都在使勁,勒住了小狗。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含糊喊着:“我不放……我不放……你别走……”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頭腦發暈,一屁股坐下了,依然抱着小狗不撒手。
小狗拱拱他的臉,汪了一聲,向前挪動了一點。
段尋也跟着挪。
小狗再叫了一聲,又一步。
段尋站起來,趕緊又邁了一步。
它們就這樣,一步一步向外面走。
走路會摔倒,摔多了,段尋就學會和小狗一樣爬了。
小狗在前面,他在後面,有時候聽到小狗稍微跑遠了,他就呼喊一聲小狗、狗狗之類的。
小狗會汪汪回應他,放慢速度,段尋就趕緊加快手腳。
剛開始他爬得很慢,後來就能勉強跟上了。
渴了喝雨水,喝小溪流。
段尋喜歡在河邊,把臉埋進去。河流像小狗的毛、媽媽的手,在他的臉上撫摸。
他甩頭,水花嘩啦,撲通一聲跳進水裡。
遊啊遊,一把抓住小狗,他咯咯笑,把臉埋在小狗的背上,使勁蹭蹭。
肚皮露出來,太陽把身體曬暖了,手腳癢癢的,在草地上。
小狗“汪嗚”一聲,段尋也“汪嗚”一聲,聽聲猜位,向對方猛撲過去。
一開始玩這個遊戲,他總是被撲倒,慢慢的,就像學會爬一樣,他也學會了撲咬。
餓了就吃果子,吃生肉。
段尋咬不動肉,吃進去就吐。小狗急得不行,一直汪汪汪汪叫,連爪帶牙,把肉嚼碎了,擺在他眼前。
段尋餓得不行,終于咽下去了。
困了就睡覺。
它們依偎在一起。段尋好冷,鑽進小狗的肚皮底下,把從小狗身上掉下來的毛毛貼在自己身上。
為什麼他不能和小狗一樣長毛?
段尋抱着小狗的爪子,疑惑又羨慕地想。
生病了也不會被丢下。
段尋頭好暈,什麼都聞不到,小狗的聲音也變得好輕。
黑暗,寂靜。他被關在裡面,什麼都沒有。
他在哪裡?
段尋伸出手,摸索拍地,什麼都沒有摸到。
他“啊啊啊啊”拼命地喊,想說小狗小狗,你在哪裡,你不要走。
“狗……汪汪……狗狗……汪嗚……”
他擡起沉重的身體,爬起來,爬起來,撞到毛茸茸的東西,摔倒在地上。
段尋伸出手,狗崽兒一樣的力氣,沒力氣地嗚咽:“汪嗚……汪嗚……”
小狗在舔他的臉,他笑起來,很快笑不出來了。
什麼東西糊在他的臉上、身體上了,臭臭的,有點熱,過了一會兒,又有點涼。
段尋伸手去摸,被小狗咬住了,汪了一聲。
哦,不能摸。
他翻身,抱住小狗,把它的尾巴拖過來,纏在自己腿上。
睡一覺,睡醒了就不痛了。
段尋好開心,小狗沒有離開他。他也是一隻小狗,它們要一直在一起。
春天長出青澀的草味,夏天太陽的熱和水的涼,秋天掉下果子的香味和枯葉的幹脆,冬天被小狗的毛毛和暖暖的肚皮包裹住。
過去的日子遙遠模糊,就像他已經不再喊媽媽,忘了怎麼說話,忘了怎麼走路。
荒野殘酷又自由,它容納一切,任何生命野蠻生長。生存本身,是目的也是意義。
在這裡沒有身份的界限,他到底是誰,并不重要。
他感受着,生長着,生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