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潆沉郁撫了撫心口。
回家的旅途,必須立刻提上日程。
但談到回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便捷如未來,出行都需要做攻略。更别提如今這個車馬慢,書信遠,前路吉兇未蔔的古代異域世界。
泱泱西土,是橫跨亞細亞的絲綢之路要沖。有三條根據地形地貌穿鑿出來的路線,即北道、中道與南道。
天山以北的北道,是南匈奴大當戶投遁的路線。遊牧民族出沒不說,加上分裂的車師各國,部落内戰,人心思亂。
南道則位于塔裡木盆地以南,中間橫亘着西域最大的沙漠塔克拉瑪幹。
最實際的路況,隻能是穿天山,越吐魯番,跨羅布泊沿線,過關到達敦煌。
以為到敦煌就沒事了?大錯特錯,涼州比西域更危險,狹長的河西走廊沿岸,恰是各路反賊攘奪不休的地盤。
紫塞三關隔,黃塵八面通。胡笳吹複起,漢月照還空。
楊潆沉吟望向大戰初捷的馬超。
長路漫漫,哪怕再不情願,她都必須牢牢抱住這條“涼州地頭蛇”的大腿,才有生還的希望。
可同時被縛到西域的,這群成百上千的百姓,卻讓楊潆犯了難。
香火不在座下,菩薩都不會管。更遑論馬超根本不是菩薩,而是閻王。
楊潆思緒回轉,隻能旁敲側擊:“剛才逃遁的那些匈奴兵,要麼北上,要麼南下。北上還好說,肯定去烏孫了,可南下的,必是投了本部匈奴,如今占據着西域長史府的另一位大當戶。”
“大當戶要是知道同僚被殺,肯定會攔路阻截,伺機報仇的。”
正在清點匈奴大軍遺留下來辎重的龐德,将手裡的寶貝通通一丢。
那還在等什麼,趕緊急行軍走人啊!
看出龐德意圖的楊潆莞爾一笑,将目光投向馬超:“刨去天時地利,下一次,将軍還有多大的把握能赢?快些上馬,帶上涼州軍跑路吧。”
激将法果然管用,馬超聞言,危險眯起了眼睛。眼神如刀,恨不得剜出窟窿的那種。
“你說什麼?”
楊潆卻像刀尖跳舞的鳥,輕盈落地:“我就知道,将軍不是那樣的人嘛。”
旁邊的馬岱,也緩緩放下了刀。
他倒想聽聽,這個中原女子還會翻出什麼樣的花兒。
楊潆指着一邊的黃衍殘部:“這群人馬雖散,那也是跟随主将,久經陷陣沙汰下來的遊勇。何不給他們一個将功折罪的機會呢?”
“什麼機會?”馬超問。
“護送百姓,一起去高昌的機會。”楊潆将話茬引入正流,“這麼多值錢的辎重,能吃苦的人民,将軍若能拿下長史府,整合原有資源稍加經營,整個西域,不就盡入毂中?”
龐德在旁邊嗷嗷大叫:“要這個破西域有鳥用啊!”
“僅僅一個西域自然沒用,可若是再打通涼州、三輔和漢中呢?”
真當漢武大帝、張骞、班超這些偉大英雄都是吃幹飯的嗎?
想到這裡,楊潆恭維拍起了馬超的馬屁:“将軍你看啊,班超經營西域,萬裡封侯。他叫班超,你叫馬超。他字仲升,你字孟起。同處西域這一片熱土,這難道不是冥冥之中,緣分的指引?”
神關聯一出,馬岱和龐德直接聽傻了。
前一秒老虎頭上拔毛的人,後一秒就敢甩起袖管撸老虎的毛。
關鍵是,老虎像被灌了迷魂湯一樣,特聽擺弄,還真的吃這一套!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楊潆這麼說,馬超立刻明白了她葫蘆裡裝的是什麼藥。不過以表面舞劍,求得背地保全罷了。
但她說的,并非沒有道理。
西域這片廣袤的領土,不隻是遊牧聖地,更有塞外江南的美譽,素來是漢匈兵家之必争。
若真能威懾海内,據城而守,使沿線大道一片通途,對于納貢朝奉、互通有無可謂影響深遠。
百姓安居樂業,是富國強兵的基石。
趁中原王朝無暇西顧,将西域坐實,還可左右夾攻離心力極強的河西五郡。
确實是個利己利人的好點子。
楊潆見馬超動心,繼續勸進:“三位将軍皆有萬夫不當之勇,若能收了這上千精兵,再問車師要點援軍,還愁攻不破區區一個西域長史府?”
周圍軍兵與百姓,聽到楊潆這麼說,都感激地點頭附和。
“我們願意去西域長史府,望将軍接納與容留。”
看着眼前呼啦啦跪倒的一片,馬超爽快采納意見:“就這麼辦吧。”
大軍拔營,車輪毂毂向南而行。
回程的路上,天高雲淡,惠風和暢。
遊目騁懷間,馬岱與龐德看着牛車上卧榻而眠的女郎,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龐将軍,你說我阿兄,究竟是從哪兒開始,着了這楊潆的道?”馬岱百思不得其解。
龐德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要我說,都怪你!換個地兒牧馬,哪裡沾得上這勞什子的一出!”
“你說,咱倆要不要找個機會——”馬岱伸手,在脖子上一劃拉。
“你可拉倒吧!”龐德白眼一翻。
所謂打蛇打七寸,他算看清楚了,楊潆,就是恰好捏住了馬超命門的人。
她太知道人想要的東西是什麼了。
這是沒有法子的事。他家少主,有着一顆極其醇烈的,想要建立不世功勳的執拗夙願。
那份夙願,潛藏在無數個深夜的青稞酒裡。酒不醉人人自醉。
也因如此,哪怕是飲鸩,估計都會甘之如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