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繼續南行,回到車師境内,又迎頭撞上了帶兵的壹多雜。
壹多雜看見西涼軍,一夾馬腹,心急撲了上來:“耿将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夢初醒,身邊竟杳無人迹。
他沒帶知譯,說的又是吐火羅語,素來隻打交道匈奴與羌氐的行伍,這下真的聽不懂了。
有條不紊的,是馬抗。
已将原委都過了一遍的馬抗,主動站出陣,拍了拍壹多雜的肩膀。
“王子勿慌,不過借人一用,怕你擔心,才先斬後奏的。”
說罷,意味深長掃了一眼牛車上的楊潆。
“你是?”壹多雜一頭霧水。
聽馬抗翻譯得這麼溜,馬岱與有榮焉地回答:“這是我弟弟!”
作為一母同胞的兄弟,馬岱當然知道馬抗自小沉溺西域人文古籍,并熱愛結交絲綢之路上的各國商旅。
換做以前,隻覺得胸無大志。但如今弟弟活學活用,一下子開拓了馬岱的眼界。
“真的是這樣嗎?”壹多雜并不盡信,疑惑看向楊潆。
楊潆未及說話,馬岱心虛地插嘴:“當然是真的,看看帶回的這些軍兵、辎重與百姓,我們可是大獲全勝啊!”
壹多雜不明覺厲,懵懂點了點頭。
雖不清楚大戰經過,但素以骁勇著稱的匈奴胡騎,竟如此不堪一擊?
“我沿路過來,看見許多三兩成群的散兵。”壹多雜擔憂地提醒。
“匈奴在西域的勢力,隻剩下長史府。”龐德見狀道,“王子,何不與我軍聯營,共克高昌,将草原狼趕出去?”
面對這群天降神兵,壹多雜唯唯應諾:“促合西域,利在千秋。若能得雄兵襄助,自然卻之不恭。”
看着眼前古道熱腸的異國王子,馬超陷入了沉思。
之前隐瞞身份,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如今局勢明朗,想拉别人上船,有些東西,自然要掰扯清楚為妙。
“實不相瞞,我并不姓耿。”馬超自報家門後,打開天窗說亮話,“而且,也不是朝廷派來的戊己校尉。”
說着,馬超将大漢内亂,民衆沸反,山河破碎,群雄逐鹿的信息一五一十,事無巨細傳達給了壹多雜。
剛剛還在勁頭上,興沖沖計劃對付匈奴的車師王子,像被水淹的爆竹,直接啞火了。
過了良久,才後知後覺地問:“所以,将軍想要長史府,并非為了朝廷,而是方便将來逐鹿吧?”
馬超不置可否。
壹多雜又失望看向楊潆:“那麼女郎呢?張讓死了,宦官亡了,這可都是你被抓來西域之前發生的。”
楊潆心裡打了個突,下意識靠近:“我——”
壹多雜卻不給機會,一把推開她的胳膊:“從頭至尾,你們都揣着明白裝糊塗,各取所需罷了。隻有我,全程被蒙在鼓裡,對嗎?”
壹多雜這樣的反應,馬超并不意外。認知崩塌,換作誰,一時半會兒恐怕都接受不了。
但無所謂,他應該知道真相。而如何選擇,不是外人可以掌控的。
車師的命運,由車師人自己做主。無論幫誰,抑或中立自保,都無可指摘。
“起初我還擔心女郎歸家困難,如今一看隻是多事。原來,你早就為自己鋪好了通衢大道啊。”
壹多雜越琢磨,越覺得自己是個蠢貨,朗聲笑了起來:“甚至事到如今,還想着利用我。”
“我沒有!”楊潆感覺身上長滿嘴,估計也解釋不清楚了。
“不用再說。”壹多雜打斷道,“合兵,就不必了。惟祝你們,一個得償所願,一個歸途順風。恕不遠送!”
言訖,最後瞪了一眼楊潆和馬超。旋即調撥馬頭,故作堅韌地,帶領軍衆朝着務塗谷城的方向揚長而回。
壹多雜本以為,自己可以潇灑退場。
可直到過了三日,心情依舊深深被陰霾籠罩。時不時站在城樓上,怅惘眺望彤雲出岫的南方。
阿羅多也注意到了兒子的反常。
在位四五十年,阿羅多有着豐富的為王經驗。在他看來,壹多雜并不是個成熟的王儲。
成熟與否,沒那麼重要。他年輕的時候,也沒有成熟到哪兒去。時間,是最好的曆練。
決定為君者上限的,是膽略與視野。
如今,作為一個父親,更是一個君王,阿羅多覺得,有必要讓兒子弄明白一件事。
“怕别人赢,又怕别人不赢。這世上,沒有比你更矛盾的人物了。”阿羅多幽幽走到了壹多雜的身後。
壹多雜被父親戳穿了心事,尴尬狡辯:“才沒有!反正都是狗咬狗。”
阿羅多被兒子的青嫩逗笑了:“是嗎?那父王且問你,你心向北,還是向東?”
“這還用說?”壹多雜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