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潆接過,牢牢戴好。
華佗取出銀針,在火上剽了,穿透腸線,準備縫合。
“女郎,學着點吧。因緣際會,将來說不定有救急的一天哦!”
針線掃過,馬超皮下分裂的肌理與血肉,開始平整地交彙在一起。
看着華佗龍飛鳳舞的手筆,楊潆下意識問:“華神醫,他會疼嗎?”
就算深度昏厥,夢裡也會疼的吧。
華佗搖頭道:“不會。禍兮福所倚,說來還得感謝那群投毒之人。我分析殘存的煙球粉末,發現毒藥裡的成分,居然有麻醉效果。”
中原傳統的蒙汗藥,猛則猛矣,對于術中可謂毫無作用。西域的毒物卻大不一樣。
華佗這麼想着,又說:“我此番西來,正是為着尋覓奇藥。托你們的福,現在認識了草烏頭、曼陀羅和押不蘆。回去就準備搗鼓一出好物,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麻沸散!”
楊潆:“……”
華神醫你開心就好。
“不用過分緊張你夫君。”華佗斜眼瞥見楊潆額際豆大的汗珠,溫聲安慰。
他右手揚針,從上往下,指着馬超的腰腹,膝蓋,腳踝,又斜斜翻了個身,劃過後背,尾椎,小腿。
“看看他這些陳年的瘡疤,哪一道不比現在九個口子緻命?即便醒着,應該都不值得吭喘的。”
不安慰則矣,一安慰楊潆心裡卻越發難受。默默低下頭,再也不忍卒視。
明明知道馬超是個心狠手辣之人,但過去慘烈的瘡疤,依舊刺痛了眼。
縫合畢,還需要敷藥,包紮。等所有步驟都完成,兩人又聯手,為馬超重新套好了中衣。
華佗推門而出,不一會兒再次折返,手裡豎着一株寶塔樣的花束。
“這是我救你們之前,正好在沙漠挖到的肉苁蓉。時也,運也,權當禮物相送了。你夫君身體虧損,陽氣虛弱,快拿下去煎藥,回頭醒了好趁熱喝。”
肉苁蓉隻産自邊疆,素來有“沙漠人參”的美譽。唯有不懼勞苦,冒涉流沙之人才可獲得。
楊潆誠惶誠恐:“華神醫——”
“拿着吧,藥是死的,人是活的。”華佗雖費了老大勁兒,但倒也極為舍得,“失血死了,我不就白忙活了?”
更何況,肉苁蓉這植株,長得就像浮屠。佛門聖地,救死扶傷,或許也是冥冥之中天意的指引……
楊潆再次跪倒,規矩磕下響亮的頭:“華神醫,您不僅醫術高超,還救苦救難,委實當得起一個佗字。”
肉苁蓉的熬煮,需要久等幾個時辰。楊潆整個下午寸步不離守着,勉強炖好一碗拿回房間,才發現馬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
四周漸漸漆黑,楊潆架起燈燭,将湯藥放在床頭的桌幾上。
又轉個身,準備伸手扶人。馬超卻獨臂一撐,自顧自坐了起來!
在楊潆驚恐的眼皮底下,馬超微擡胳膊,從桌幾上端過湯藥,咕嘟嘟一飲而盡。
不燙嗎?不痛嗎?
馬超看透了楊潆心思,輕輕咳嗽一聲:“軍旅之人,三病兩痛太正常不過。放心吧,這點小傷對我而言,無礙的。”
楊潆聽馬超這麼說,一下子不知道觸到了哪根敏感神經,奪過藥碗,啪一聲掼在了地上。
“都怪你,青天白日非要找什麼流星!出發前誇下海口,信誓旦旦不再讓我身陷險境,結果呢?”
馬超微微皺起了眉頭。
“自恃英雄好漢,倒慣會瞎逞能耐的。可那又如何?今日要不是有華神醫,你早就交代在這兒了!”
馬超越聽越不對勁。所以,楊潆這到底是怕自己死,還是怕他死?
望着楊潆又紅又腫,像兩隻熟核桃一樣的眼睛,馬超疑惑地問:“女郎,你這是哭過了嗎?”
“誰哭過,熬藥被煙氣給熏的!”楊潆抵死不認。
馬超瞬間明白了些什麼:“我知道了,女郎因為自責,想要彌補我。結果我卻什麼都自己做了,沒有給你發揮的機會,對嗎?”
“将軍慘成這樣,還要故作堅強,我沒臉再面對你了!”楊潆被戳穿了心事,鼻頭一酸,兩行熱淚滾落臉龐。
原來如此……
馬超雖未曾覺得自己有多慘,但原本也是可以精心療養,讓楊潆照顧的。
怪隻怪,他早已習慣了獨處。
危機四伏的叢林,受傷的獸類若不能以最快速度自力更生、謀求愈合,迎接命運的隻會是可怕的死亡。
這也是他從小到大養成,并奉為圭臬的生存之法。
馬超猶豫着開口,試圖緩和劍拔弩張的氣氛:“女郎之前不是說,自己不似張媖那般脆弱嗎?”
如今哭哭啼啼的,也沒堅強到哪兒去。
“快别哭了,你哭泣的樣子,有點難看——”
馬超話未說完,一道生嫩拳掌,氣惱砸在了他未受傷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