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日,池魚的衣着打扮如往日一般,并不顯得刻意。上個摔斷腿的馬夫已經領了池魚給的銀錢回家養病了,新來的馬夫年齡和之前的差不多大,池魚記性不錯,曾在顧淵身邊的侍衛中見過他。
躲在暗處的四隻眼睛還不夠,還要再加一雙。不過這三人未必能跟着她進林府,畢竟太傅家的侍衛總不能是擺設。
一路無話。
到了林府,守在大門口迎賓的家丁似乎認識她,看到池魚遞來的請柬後,面面相觑,表情是說不出的古怪。
池魚恍若未覺,自顧随着絡繹不絕地賓客往裡走。她沒來過林府,便緩步跟在兩個衣着華麗的女子身後。兩人相談甚歡,聽談話内容,其中一人應是林钰的閨中密友。
池魚無意去聽她們在聊什麼,确定兩人識路後,便分心觀察着所行之路的周邊布置,以免今晚提前離席時,還要拜托林府的人帶路。
“哎,别往那邊看。”
前面兩人談話的聲音陡然降了下來,說這話的女子表情諱莫如深:“不吉利。”
兩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太招人,池魚不由回了回神,順着另一人扭頭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是一條幽深蜿蜒的小路,曲徑兩側的石宮燈内空空如也,看起來陰森至極,與來時的繁華截然不同。
另一人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問道:“為何?可是有什麼家宅秘辛?好姐姐,快與我說說,我保證不告訴旁人。”
“這你算是問對人了,”那人哼笑一聲,低聲道,“其實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林太傅的一房側室因受不了正房的刁難,投湖自盡了。隻不過沒想到自從那側室死了後,每逢深夜,經過那邊湖的人總能聽到有女子哭泣的聲音。”
另一人低低地驚呼一聲:“鬧鬼?”
“真真假假我可就不清楚了,”那人道,“但是林太傅對鬼神一事向來敏感,前不久還請來一個驅鬼方士來府内做法,至今沒個下文。”
話題說到這就結束了,因為再往前就是宴席的位置。
池魚尋了一處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可饒是如此,自她入席後,便有紛紛雜雜的視線接二連三地投了過來。
這其中就包括不遠處的顧淵和林钰。
林钰下意識擡眸,不動聲色地瞥向身側的顧淵,見他神情自若,僅僅隻是掃過一眼池魚所在的位置,便繼續和刑部侍郎溫賀攀談。
林钰有些詫異。
在程池魚出現之前,她并不清楚前幾日顧淵問她要的請柬所作何用。換句話說,池魚能出席她的生辰宴,完全是顧淵的意思。
她不可察覺地蹙了下柳眉,不明白這人到底想幹什麼?此舉明顯是把程池魚放到了火架上炙烤,若是為了讨好她爹,直接把人遷出東宮不更好嗎?何必如此?
隻是以林钰的立場,她再看不慣顧淵的做法,也隻能跟着視若無睹。反正她也不是什麼心善的主兒,沒那麼多路見不平一聲吼的正義感,要不然早在程池魚屢次在書院被人為難時就出手了。
顧淵還在和溫賀閑聊,語氣聽不出絲毫異常:“怎的不見子珩?”
“害,”溫賀大大咧咧地笑着,有些無奈,“太子殿下還不清楚他啊,指不定躲哪調戲小姑娘呢。”
說罷,又怕林钰這個東道主生氣,趕忙替楚聞年說句好話:“林姑娘放心,來時我特地囑咐過世子了,不會讓他在宴席上闖出禍端。”
林钰心不在焉地聽着,表面淡笑應着,心裡卻暗暗冷嘲:真要闖出禍來還能把楚聞年拖出去打一頓不成?安南戰事吃緊,承安帝有心派遣燕昭王南下禦敵,這會兒哪個不長腦子的蠢貨敢和他兒子不痛快。
……
相比顧淵和林钰這邊的風平浪靜,池魚那處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波濤洶湧。凡是識得她身份的人,都忍不住看幾眼,有人憐憫,也有人嘲弄。
卻也都不約而同地想:美人和權勢比起來,到底是後者更重要。
對此,池魚照單全收,神情無波無瀾,比顧淵還平靜。隻是急壞了身後的春莺,她已經瞧見好些個登徒浪子看向池魚時垂涎猥瑣的目光了,這會兒隻想趕緊尋個機會帶着她家姑娘離開是非之地。
可她不會如池魚一般明白,今日的懲罰未發生,顧淵是不會輕易放人離開的。
宴席很快正式開始了,幾個身姿婀娜的舞娘在正中央翩然起舞,一曲結束,引得衆人拍手稱贊。
隻有一個肥頭大耳的男子晃悠悠地站起身,不懷好意地笑道:“這些算什麼美人,要論美,上京城内還當得論程姑娘擔得起這名聲。”
短短一句話,算是将宴席上所有的貴女得罪了遍。更有惱火者,已經在心裡暗罵這色欲熏心的肥豬,竟然敢踩着她們誇贊程池魚。她們是何等尊貴,程家在她們眼裡也就比上京城的尋常百姓好點,把程池魚和她們作比,豈不是作踐了她們!
張楠這會兒已經喝得分不清南北,絲毫沒有注意到宴席上因他這句話而引起的異常,嘿嘿一笑:“也不知道程姑娘能不能登台獻一舞,好讓我們大家欣賞一下美人的風采。”
全場鴉雀無聲。
卻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坐在宴席正前方。那位太子殿下正慢條斯理地替未來的太子妃夾菜,絲毫沒有表态解圍的意思。
池魚也在看他。
她手裡還握着白玉杯,杯壁上傳來的冰冷涼意,在她觸及顧淵眼底的淡漠時達到頂峰。
她垂下長睫,掩住眸中的情緒。
原來懲罰在這。
池魚放下白玉杯,慢慢起身,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微微一笑:“林姑娘于我有同窗之情,太子殿下于我有照拂之情,今日獻醜,以一舞用作生辰賀禮,還望林姑娘和太子殿下莫要嫌棄。”
銀月高懸,竹笙悅耳。
她于宴席中央起舞,素手纖纖,婉轉流連。裙裾迎着靜谧的微風飄飛,輕紗透着月光,如朦胧的霧一般缥缈。
很快,曲盡舞終。
池魚額頭上已經滲出晶瑩的汗珠,她強抑着急促的呼吸,直直地望向高高在上的顧淵,不作一聲。
殿下,您滿意了?
不知是誰帶頭先鼓了掌,緊接着掌聲陣陣,打破了黑夜籠罩住的寂靜。等聲音漸息,池魚才緩緩開口,借以身體不适為由率先離席。
顧淵準了。
春莺慌忙上前扶着池魚離開,路過某處的時候,池魚腳步故意頓了頓,往張楠的位置輕輕一瞥,眼尾蘊着欲語還休的笑意,頓時撩得張楠眼睛都直了。等池魚離開沒一會兒,他便偷偷地跟着離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