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抄手遊廊盡頭,溫賀随手拍掉落在肩膀上的銀杏葉,哼笑着睨了楚聞年一眼,陰陽怪氣道:“我好歹走過大江南北,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也不是什麼小魚小蝦都能入得了我的眼。”
楚聞年:“……”
多麼熟悉的一句話,淨讓他難得被人噎住。
“我這算是還她一個人情。”
楚聞年清了清嗓,佯裝淡定:“那晚,我潛入林太傅書房偷賬本時,被她看見了行蹤,她未聲張。”
提起這事楚聞年便一肚子火氣。
他那晚從林太傅書房裡翻走的賬本,早就被人做了手腳,是個假的!
一開始,楚聞年還以為是那個滑不溜秋的老泥鳅警惕心強,特地弄了一個假賬本混淆視線,後來卻見林府因為賬本的事鬧得人仰馬翻,這才回過味。
他這是被人給利用了。
楚聞年手中的假賬本根本不是林太傅的東西,而是先他一步偷走賬本之人的手筆。那人十有八九是猜到了想趁林府宴席偷賬本的還有旁的勢力,所以才在偷走真賬本的同時,用提前制好的假賬本糊弄下一個來偷賬本的人。
至于這麼做的原因倒是不難猜。
這個賬本有多重要,從林太傅這幾日上朝時陰森可怖的臉就能看出來,此物關系到整個林氏一族的安危。如此寶貝要是落到旁人手裡,也就相當于把林氏一族的命根子交了出去。
所以,一旦後來者被假賬本糊弄過去,拿着這玩意兒和林家作對或是談條件,幾乎等同于自掘墳墓。這樣偷偷換走賬本的人就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同時做到借刀殺人和轉移嫌疑。
思及此,楚聞年眉眼冷了冷。
要不是他清楚其中的一筆賬目,險些就中了計。
“編,接着編,”溫賀沒注意到他的異常,繼續調侃,“我還不清楚你的輕功?你要是能随便就被一個弱女子發現蹤迹,五殿下會讓你去偷賬本?”
五殿下顧容瑾,就是溫賀如今效忠的對象。
溫賀上下打量楚聞年一眼,毫不猶豫地下了結論:“除非你主動現身。”
楚聞年:“……”
倒是挺會猜。
溫賀一看他這反應,便知道自己說對了,得意地挑了挑眉:“我好歹是個刑部侍郎,至今經手的案子大大小小也有百十來件,你這點小心思也想瞞得住我?”
他和楚聞年少時便相識,私交甚好,平日沒旁人在時,兩人都不講究那些禮儀尊卑和繁文缛節,調侃對方起來絲毫不手軟。
楚聞年毫不留情地錘了他一拳,冷笑道:“收起你對本世子那些肮髒龌龊的揣測。”
溫賀“嘶”了一聲,忍不住瞪他:你小子還真下死手!
溫賀不甘心,繼續道:“那你倒是說說,為何幫她?你可别忘了,她是顧淵的人,換句話說,她站在我們的對立面。”
楚聞年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偏頭看了眼那棵離他們越來越遠的銀杏樹,眼神有些複雜:“她的眉眼和阿清有點像。”
溫賀愣住了。
世人隻知楚聞年出身高貴,卻鮮少有人知道他也曾如流民一般颠沛流離過。
楚聞年十歲那年被奸人追殺,生母為了保護他,受辱慘死刀下。而彼時燕昭王還在千裡之外的沙場上浴血奮戰,替承安帝開拓疆土,對此絲毫不知情。
沒有親人庇佑,為了活命,少年被迫四處奔走流浪,借以躲避接連不斷的追殺,最後隐名埋姓,被柳州的一戶人家收養三年。
直至南诏出兵北上,柳州戰亂,那戶人家也如大多城中百姓一樣,慘死于南诏士兵的虐殺之中。而因出城給家中幼妹買生辰禮物的少年,陰差陽錯地躲過此劫。
他翻遍了整個柳州城内的屍體,也隻找到了那對夫妻的屍身,而他們唯一的小女兒阿清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些往事都是楚聞年說給他聽的,溫賀了解他,他聽到的這個版本估計是經過加工改編的,不然以楚聞年的脾性,早就單槍匹馬跑到南诏,去刺殺當初下令屠城的将領。
不會等到現在都毫無作為。
溫賀也大概能猜到,那戶人家的慘禍十有八九和林家有點關系。不然憑楚聞年的秉性,絕無可能跑到上京來摻合皇子争權這趟渾水。
隻不過楚聞年不願說,他問了也是無濟于事。
溫賀歎了口氣:“你都找了整整七年,那小姑娘失蹤時才多大啊,都說女大十八變,你現在連個畫像都沒有——”
他頓了頓,狠下心道:“即使那小姑娘沒死,她現在站在你面前你也未必認識,說不準早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你們兩人就已經擦肩而過了。”
聞言,楚聞年扭過頭,冷嗖嗖地看着他。
溫賀咽了下口水,後悔了:“好好好,咱們不說這個了。”
楚聞年臉色卻還是不好看。
溫賀這話雖然是實話,但他始終不願意承認。
楚聞年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有三件。
第一是沒能好好保護好母親。
第二是在柳州戰亂時他卻身處異地。
第三是幼時頑劣叛逆,隻願意靜下心去學武,卻不愛沾琴棋書畫。這就間接導緻後來柳州戰亂,他想利用阿清的畫像找人時的無能為力。
溫賀的那番話,算是正中了最後一個。
柳州戰亂,他找不到有能力的人去畫阿清的畫像,自己也畫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