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偷瞥到那人的臉龐,吓得魂不附體:“燕昭世子!”
楚聞年好整以暇地看了過來,語氣透着幾分無奈:“看你吓的,這點多學學你主子,瞧瞧,她可比你淡定多了。”
池魚這才轉過身,壓下心中紛雜的情緒,莞爾:“世子這是何意?又怎麼會與我藥鋪的賬房先生相識?”
“這個就要問問程姑娘自己了,”楚聞年下颚微擡,示意池魚坐到對面,“程姑娘體弱,今日天冷,我特地讓人備了熱茶,上等的君山銀針,程姑娘不妨嘗一嘗。”
“喝茶就不用了,”池魚目光溫柔,“畢竟我與世子僅有兩面之緣,還沒到能坐在一處品茶閑聊的程度,更何況世子身份尊貴,我等也不配與世子同席。”
“哦,也對,”楚聞年恍若未聞,自顧自地品起了茶,笑道,“程姑娘住在東宮,又是太子殿下的心肝寶,想來見過的好東西多了去,自然看不上這等寒酸玩意兒。”
池魚沒說話,心裡卻已是對楚聞年話裡話外的刻薄感到不耐煩。
她竟然有些浮躁。
意識到這一點,池魚不由愣了愣。
楚聞年這話确實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可是來上京這麼久,比這還刺耳的話她聽的多了去,早已能夠做到不顯山不露水,今日卻被楚聞年這三言兩句挑動起了情緒。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複雜。再擡眼,溫順的模樣已是被不近人情的冷淡悄然抹去幾分。
“世子非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池魚道,“倘若是之前有無意得罪世子的地方,我可以為此道歉。隻是還請世子高擡貴手,放我離開。”
楚聞年眼皮掀了掀,薄唇噙着涼薄的笑:“我何時攔過你,不讓你離開?”
四目對視,池魚了然。
這是不打算輕易放人的意思。
她站在原處,靜了一會兒,擡步往桌案走過去,卻被春莺一把抓住手臂。
春莺聲音都在發顫:“小姐……”
池魚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松開,然後走到楚聞年對面的位置,推開那兩扇雕花木窗。
冷風一下子争先恐後地湧進,池魚掩唇低咳幾聲,眼尾那動人的薄紅更甚,宛如冰天雪地中的一朵寒梅。
楚聞年看出了她的用意,卻也沒有阻攔。
“世子,從此地離開的法子不止一條,”池魚站在那兒,眉眼清冷,“我雖不像世子說的那樣,是太子殿下的心肝寶,但到底有幾年的情分在。我若出了什麼意外,太子殿下絕不會視若無睹。”
“如今安南戰事吃緊,縱使燕昭王親自領兵去迎戰,想來也須得一段時間,”她聲音平靜又輕緩,聽不出絲毫敵意,“所以我在想,世子在這上京城所停留的時間自然也不會太短。如此,世子還是最好不要和東宮的主人有什麼龌龊才好。”
楚聞年握住杯壁的手指悄然收緊。
短短幾句話,就将他如今的處境暗暗地點了出來。
沒錯。
倘若老頭子真的領兵南下,抵禦西戎,承安帝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尋個合适的理由,把自己軟禁在上京城,以防老頭子生出不二之心。
幽州那二十萬鐵騎,不僅要守北梁江山和黎民的安危,還要防北梁九五至尊的忌憚。
楚聞年聽得面無表情,卻忽然擡起右臂。
“碰——”的一聲,精緻的瓷杯頓時四分五裂,熱茶飛濺,弄濕了池魚的裙擺。
楚聞年淡淡一笑:“不好意思,手滑了。”
說罷,他垂眸掃了眼滿地的碎瓷片,面露惜色:“一時失手,想來隻要給夠了店家賠償,他也不會過分計較。”
池魚攥緊藏于袖中的掌心。
楚聞年又重新拿了一個杯子,給自己斟茶:“我隻是覺得和程姑娘分外投緣,想與姑娘交個朋友罷了。無奈太子殿下金屋藏嬌——”
說到此處時,他故意頓了頓,往敞開的窗戶外瞥了瞥,平靜地戳破适才池魚開窗的真實目的:“把姑娘看得太緊了,就連出行都要派兩個人暗中保護着,所以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繞個圈子請姑娘過來。程姑娘如此防着我,倒是好讓人傷心。”
池魚是真的感覺到了頭疼。
也是當真明白過來,為何顧淵動了拉攏楚聞年的念頭。或許這其中不僅是因為威名赫赫的燕昭王,還有這個扮豬吃老虎的燕昭世子。
想明白這一點,池魚反而冷靜了下來。
既然楚聞年并不像傳聞中那般廢物不堪,想來今日诓她來此,是當真有事。
池魚索性直接順着楚聞年的意思坐了下來,接着他的話繼續說了下去:“既然世子已經繞過圈子把我引到此處,就不要再耗費心神。世子金貴,有話不妨直說。”
楚聞年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開了口:“陳老闆死了。”
池魚茫然一瞬,眼神不解:“我并不認識什麼陳老闆——”
一語未盡,她腦海閃過今日上午坐春堂發生的種種,以及賬房先生那條突然瘸了的腿,一瞬間心裡有了猜想。
她抿了抿唇:“可是個藥販?”
楚聞年點頭。
池魚松了口氣,實話實說:“我既不認識他,也從未和他有過接觸,購置藥材一事向來是我藥鋪的賬房先生負責。”
她頓了頓,幾經猶豫,還是把白罂的事情告訴了楚聞年。如池魚所料,在她說出白罂的瞬間,她明顯察覺到楚聞年眼底的溫度冷了下來。
池魚借着喝茶的姿勢錯開彼此的視線。
果然,楚聞年是在調查白罂。
唇瓣快要碰到杯壁的時候,池魚又倏地将杯沿拿開,佯裝用絲帕擦去唇角的水漬,垂下眼睫,擋住其中的探究和深思。
就是不知道這件事和林家丢失的東西有沒有關系。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楚聞年沉沉開口:“我如何信你?”
池魚卻是彎起唇角,神情娴雅:“世子隻要往下查,自會辨明我今日所言是真是假。”
在沒弄清楚聞年今日此舉的真實意圖前,池魚突然被這浪名在外的纨绔關在此地,自然是警惕又慌張。
可事情發展到如今,已經很清晰了。
楚聞年今日诓她至此,是懷疑白罂一事和陳老闆之死與她有關。但這兩件事情隻要楚聞年有心往下繼續查,定然會明白她所言非虛。隻不過在他沒查明之前,怕是她說的任何一個字他都不會全信。
而池魚也不需要楚聞年此刻就能相信她。
隻是無論如何,他既然要扮豬吃老虎,且要瞞得了世人和承安帝,勢必是個極其小心謹慎之人。
這樣一個人,但凡有點懂得權衡利弊的腦子,都不會選在此刻害她。
想到這,池魚輕輕将杯子放置于茶案,起身行禮:“我所知道的隻有這些,世子若沒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行告辭。”
楚聞年黑眸沉沉,緊緊地握着茶杯,不言一詞。直到池魚快走到房門前,他才有所動作。
杯子脫手飛出,直直地擦過池魚的手臂,撞向房木。瓷片頓時炸裂四散,其中一片堪堪擦過池魚垂落的衣袖,“呲啦”一聲,布帛被利器劃開。
春莺忍不住尖叫出聲。
楚聞年冷漠的嗓音從背後傳來:“太子知道這件事嗎?”
池魚輕掃一眼被人弄壞的衣袖,淡淡道:“他若知道,無論如何,我今日都是出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