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聞年屏住呼吸,凝神去聽院子裡的動靜,确定好無聲響後,才慢慢推門進去,溫賀緊随其後。
院内空蕩蕩的,除了一片過分詭異的死寂之外,沒什麼異常。正對院門的堂屋房門緊閉,然而随着兩人腳步地緩慢逼近,一股夾藏在冷風中鐵鏽腥味,若隐若現地襲來。
楚聞年眉眼變得冷峻,立馬取下腰間的短刃。無須多言,身旁的溫賀心領神會,一個箭步沖了過去,踹門而入。
隻聽“哐當”一聲。
伴随着房門的倒塌,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一具膚色青灰的男屍倒在血泊之中,毫無生氣。周圍的家具擺放淩亂無序,視線所及之處,皆為狼藉。
溫賀有些不甘心,幾步繞過地上的碎瓷片,俯身去探男人的鼻息,末了,擡頭看向楚聞年,沉着臉搖了搖頭。
楚聞年臉色也不好看。
他們來晚一步。
屍體脖頸處的傷痕深至兩寸,血漬黑紅,四肢僵冷,顯然是死了有一段時間。
溫賀神色複雜:“估計刑部裡有林家的眼線,這事沒能徹底壓下去。”
他環視四周,問道:“現在怎麼——”
話音未落,一聲短促的呼吸聲引起了兩人的警覺。楚聞年最先反應過來,循着聲源望了過去,一塊藍灰色的布料在門外邊角處快速閃過。他當即追了出去,猛抛匕首,鋒利的刀刃劃破空氣,毫不留情地刺入那人的大腿。
凄厲的慘叫聲響徹庭院。
楚聞年闊步走至那人面前,利索地拔下匕首,溫熱的血液随之飛濺而出,弄髒了楚聞年的鞋靴。
沾着鮮血的刀刃,靈活一晃,眨眼間便抵在那人的咽喉處。楚聞年冷眼打量着那張因痛苦而猙獰不堪的面容,質問:“誰派你來的?”
那人捂着大腿的傷口,嘴唇泛白,也不知是痛的還是吓的,隻哆哆嗦嗦道:“我……我……别殺我……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我發誓!”
身後的溫賀趕了過來,視線落到那人袒露出的虎口,擰起眉:“他不是練家子。”
楚聞年這才收了短刃,掀起眼皮打量着這人,心裡有了猜測:“你不認識我?”
那人瘋狂搖頭,怕是稍微猶豫一點,就性命不保。
楚聞年了然:“你是來找陳老闆的?”
“……是,”那人嘴唇哆嗦着,忙不疊地和屋裡的死人撇清關系,“陳老闆賣給我們藥鋪的藥材出了問題,我隻來找他就是想問個清楚。”
說罷,他慘白着臉,硬生生擠出一抹難看的笑:“想來貴人也是和我同樣的受害者,您放心,今日之事我肯定不會亂說!我就在離此地不遠的坐春堂當賬房先生,您可以派人監督我,要是我亂說……就讓我五馬分屍!”
楚聞年愣了愣,盯着他:“你是坐春堂的人?”
賬房先生也懵了一瞬,下意識點了點頭,忍不住在心裡叫苦連天。早知今日會生出事端,打死他他也不會踏足此地半步。他不過是想先瞞着程姑娘,用白罂的事情敲詐陳老闆一番,好填補他吃回扣的錢,誰曾想竟讓他撞見了兇殺現場!
楚聞年一下直起身,背對着旭光,神色被掩在暗處看不清楚。
溫賀意識到不對勁,忙問:“怎麼了?這坐春堂——”
楚聞年眼神複雜地看着他,淡淡地吐了三個字:“程池魚。”
他曾讓人調查過程池魚,自然也就清楚她名下有一間藥鋪。
溫賀臉色變得嚴峻。
無須多言,這是懷疑到了太子身上。
程池魚是顧淵的人,顧淵目前又和林家屬于同一陣營,陳老闆的死明顯和白罂有關,而兇殺現場出現了坐春堂的人……
倘若這個賬房先生來自别的任何一家藥鋪,都不會令他們起疑,畢竟藥材這事今日一早便有好幾家藥鋪掌櫃找到官府。
可偏偏這坐春堂間接和林家有關。
空氣沉寂片刻,楚聞年才淡淡開了口:“你回去讓你們東家去趟九重仙,至于理由,自己編,總之不能讓任何人察覺到蹊跷。”
他頓了頓,目光陰沉:“此事若是辦砸,北梁四境之内,絕無你的容身之處。”
等賬房先生一瘸一拐地離開,溫賀用胳膊肘戳了戳身旁人,低聲問:“要真如我們猜的那般,你真要動程池魚?”
楚聞年撚了撚指腹沾染的粘稠血迹,神情有幾分疲倦的寡淡:“隻是長得像而已。”
一副皮囊不至于讓他得了失心瘋。
楚聞年望了一眼賬房先生離開的背影,轉身往堂屋走:“找人看着他,我不放心。”
眼下他們是沒法在短時間内從顧淵或者林家人套出話,隻能退而求其次,先把程池魚“請”過來了。
……
事實證明楚聞年的顧慮是多餘的。
賬房先生并不清楚池魚的住址,隻按照之前東家的囑咐,像往常送賬本一樣,寫了一封信交給中間人,再由那人把轉遞給東家。
池魚這邊很快就收到了信。
彼時她剛剛在春莺的念叨中喝了半碗燕窩粥,正在心裡醞釀着如何尋個理由把剩下的半碗粥讓春莺撤下去,這封突如其來的信恰好給了她一個機會。
春莺探頭往信紙上瞅了幾眼,池魚眼角餘光掃到了她這一小動作,知道春莺識字不全,所以并未刻意提防。
待她看完後,春莺才問道:“可是賬房先生又捅了什麼簍子?”
池魚緩緩搖頭,把薄紙疊好放回信封:“他說不止我們一家藥鋪出了這種事情,但那賣藥材的商販眼下已經跑了,現在上京的幾個藥鋪掌櫃邀我去九重仙商量一下此事。”
春莺面露不悅,嘟囔道:“小姐,要不然咱們告訴太子殿下吧,也省得你操勞。”
“如今我連吃飯這種小事都要煩擾殿下,已經很愧疚了,”池魚莞爾一笑,溫言細語,“既然不止我們一家藥鋪出了這樣的事,那官府調查時便不會為難我們。你且放心,即使沒有殿下出面,也不會有事的。”
雖然前半句是特意說給春莺聽的,但後半句的的确确是她心中所想。此事關聯白罂,沒有十足的把握,她總不至于在這時候犯蠢去逞強,到時候要真出了意外,縱使有顧淵在後面兜底,她也少不了吃一頓苦頭。
春莺尴尬地錯開視線,等她回過神,池魚已經走到内室穿上了白狐薄氅。精緻小巧的下巴陷在一片毛絨中,一雙明眸烏黑剔透,眼尾處的瓷白肌膚透着水墨般的淺绯,顯得溫柔又多情。
春莺隻能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池魚如約來到酒樓九重仙,賬房先生早已在樓下等候多時,看到熟悉的馬車緩緩駛來,忙不疊地拖着傷腿迎了上去。
池魚踩着腳凳下車時,注意到了他一瘸一拐的走勢,出聲詢問原因。賬房先生隻說是今日着急去報官,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受了一點傷。
聞言,池魚語氣緩了緩:“那你就别上樓了,在下面歇會兒,要是還沒用過午膳便可在此處吃些,等會兒我會讓人替你結賬。”
賬房先生不由心生愧疚,但一回想到大腿處的刀傷,以及那冰冷的刀刃,便隻能狠了狠心,順着東家的話接了下去,然後佯裝平靜,找來店小二帶路。
他目送着樓梯上那道纖瘦的背影,确定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後,趕緊從酒樓後門溜了。
……
店小二領着人到二樓最裡面的一處雅間停下,替兩人開了門。房間内很安靜,池魚剛進去時便警惕地察覺到一絲絲不對勁。
不對。
如果真如賬房先生信中所言,有好幾家藥鋪掌櫃在此處商讨對策,又怎麼會如此安靜?
不等想明白原因,池魚一把攥住春莺的手腕,轉身就要走。然而終究是晚了一步,房門在她們有所行動的那一刹那,便被人從外面關上了。
池魚攥緊手心,穩住心神。
一道高大俊挺的身影從屏風後面慢悠悠地走到桌案旁坐下,慢條斯理地斟了兩杯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