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清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她似乎沒料到池魚的這番回答,瞬間不知所措起來:“姑娘......我沒别的意思......我,我隻是想幫幫你,讓你開心一點......”
池魚:“我明白,但世事如飲水,冷暖自知。”
秦婉清愣愣地看着她,許久,緩緩垂下頭:“姑娘說的是。”
煙花轟鳴的聲音不知響了多久,别苑離得遠,視覺上的震撼遠勝聽覺,但對處于東宮附近的某些人來說,這場浩大璀璨的煙火,隻帶來了聽覺上的噪雜。
楚聞年就是其中之一。
太子大婚,前往東宮的賓客絡繹不絕,平時沒機會瞧見過新東宮内部是何景緻的人,這會兒也都有了光明正大的機會。
楚聞年随着人流第二次邁進東宮的大門,一襲霜白的圓領寬衣袍,頭束玉環銀紋祥冠,俊逸矜貴,與旁日桀骜的玄色勁裝截然不同。
這身裝扮若是放到平常,人們瞧見了隻覺得貴氣,但偏偏眼下這個是喜慶得不能再喜慶的場合,楚聞年這一身白得晃眼的衣衫,往東宮那兒随便一杵,都是詭異得紮眼。
溫賀偏頭過去,湊到楚聞年耳畔附近,咬牙切齒:“祖宗嘞,你這是來東宮奔喪還是來道喜的?你可别忘了待會兒要幹什麼,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是吧。”
楚聞年聽得心不在焉,滿腦子都在回憶上次來東宮閑逛時的路線,語氣敷衍:“白貓黑貓,能抓耗子的都是好貓,你管我穿什麼,能穿衣服過來給他道喜已經是給足了面子。”
溫賀氣得差點倒仰。
他暗暗翻了一個白眼,從緊咬的後槽牙間硬生生擠出一句話:“我就看你待會兒怎麼找賬本。”
說完,溫賀也懶得管他了。周圍人多眼雜,他強忍着把人扒光扔出去的沖動,維持着面上搖搖欲墜的平靜。
兩人入了席,晚宴還沒開始,隐隐能聽見旁邊幾人的竊竊私語,所聊之事左右繞不過今日的主人公顧淵。先是說東宮的金屋藏嬌,後又談北梁婚俗,最後又把話題定位在了東宮搬遷一事。
幾人唏噓,暗戳戳地表示顧淵這太子之位接在顧宣後面,也真是倒黴透頂了,再加上顧淵生母季美人那事,承安帝防他這個兒子就和防賊似的,哪怕是壞了舊俗宮禮,也要平息自己的猜忌。
楚聞年聽得無趣,視線不停地掠過周遭的角角落落,在心裡盤算着待會兒潛入書房拿賬本的路線和經過,臂膀忽然被一股力道推着往前一傾。
思緒被打斷,他不可察覺地皺了皺眉,往罪魁禍首的方向斜了過一眼。溫賀還沒來得及胳膊肘,迎上楚聞年涼嗖嗖的眼神,他輕咳一聲,用眼角餘光往另一處瞥了瞥,楚聞年循着這個方向看過去,瞧見顧淵一身紅衣,正徐徐往這邊走來。
楚聞年心領神會,卻仍是保持着之前懶散的姿态,反而是剛才偷偷議論顧淵的那些人着急收了聲,一派恭敬。等顧淵快走到他面前時,楚聞年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手中握了一杯溫酒。
顧淵又不蠢,犯不着會把楚聞年這番胡說八道的話當真,他淡笑:“自上次子珩拒絕了本宮的提議,本宮還以為子珩不待見東宮,現在看來,倒是本宮多想了。”
楚聞年慣是懶得應付這些場面話,他在心裡冷眼瞧着面前這位矜貴文雅的皇子,隻覺得這副惺惺作态的模樣分外令人厭惡。
楚聞年不由跑了跑神,想到了另一個同樣愛逢場作戲的人。
他心情一瞬間差到了極點。
程池魚那總愛裝模作樣的習慣十有八九是跟顧淵這厮學的。
楚聞年扯了扯薄唇,假笑:“買賣不成仁義在,更何況我胸無大志,這輩子投了個好胎,隻想安安分分地當我的燕昭世子,能混吃等死就成。太子殿下說的那些,實在是擡舉我了。”
顧淵但笑不語。
倘若楚聞年真如傳聞中那般是個隻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早在踏入上京城的那一刻,就被聞着味道趕來的豺狼競相叼走了。
想到這,顧淵眸底冷了冷。
西戎轉而進攻安南之際,他便猜到承安帝勢必會趕在出兵前,把燕昭世子弄到上京。所以他早早地就派過人去調查楚聞年的一舉一動,而并非隻是聽傳言如何如何。
可偏偏下屬調查的結果與傳聞相差無幾,因此,顧淵也曾打消過他自己的疑慮,直到他無意得知一件事。
三年前隆冬,燕昭王出兵戰北鹘,曾因雪崩被困于賀蘭山一帶。當時援兵所處的位置至少需要五日的時間才能趕過去營救。而按照常理,雪融開山也須得半個月左右。山内糧草奇缺,冰天雪地,山外敵軍逼壓,虎視眈眈;
就在這種不可能離開賀蘭山的情況下,燕昭王不知怎麼竟從山中逃出了來,隻領着埋伏在附近的兩千騎兵,夜襲北鹘駐紮在山下的軍營,給困在山中的将士搏出一線生機。
那會兒戰捷的消息傳到上京,舉城嘩然,對燕昭王的英明神武歌頌得愈發誇張——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北梁戰神身上,包括顧淵本人。
直到他專門派人去調查楚聞年。
有消息稱,夜襲北鹘那晚,領軍的燕昭王胸口中了一箭,但事後,除了“受傷”的燕昭王,總是泡在青樓喝花酒的燕昭世子也久居府邸一段時間。
有了疑慮後,之前所有看似正常的事情都顯得可疑起來。
顧淵就是這樣。
他懷疑當時夜襲北鹘的人并不是燕昭王,而是燕昭世子楚聞年。
思及此,顧淵借着俯身斟酒的功夫,用僅能兩人聽見的聲音,慢條斯理道:“他顧容瑾能給的東西,本宮也能給。他給不了的東西,本宮仍然能給。”
不等楚聞年反應,顧淵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麼不見你父親?本宮這些日子忙于婚事,未能替燕昭王接風洗塵,還想借這個機會敬他幾杯酒。”
“老頭子向來不愛摻和這種場合,”楚聞年皮笑肉不笑,“太子殿下怕是又要遺憾一次了。”
顧淵抿了口酒,不急不緩:“沒事,以後未必沒有機會。”
等人走,溫賀趕忙湊了過去,聲音有些緊張:“他何時知道你和五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