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能讓他被送到千間幕面前的,還有這個人的秉性。
武士先生為人正直,他是個殺手,但實際上他的性格溫吞隐忍,本性正派慈悲,所以老情報販子對他多多少少有些敬意。不多,頂多是當有人需要一個正面一點但也能幹髒活的存在的時候将此人推薦出去。尤其這兩年福澤喻吉帶着一個孩子在橫濱周邊活動,武士雖然早年經曆足以攢下一大筆錢,但他生活的仍然赤貧,或許為了補貼生計,兩個人組成了一個似是非是的‘萬事屋’小團夥,主要接一些難解的案子。跟在他身邊的那個少年非常聰明,但略顯暴躁,成年穩重男人和暴躁聰明少年的搭配十分熱鬧但又确确實實拉拉扯扯的生活了下去,在橫濱這個大環境下,有些違和但又确實不那麼少見。
武士和少年雖然主接一些案子,但他們的行為上是懲惡揚善的,并且多數都是使用公平公正(橫濱版)的方式解決問題,人品要好很多。他們也接一些雜事,保镖護衛或是調節關系,隻是簡單的代發表文章的話,可以預期的是,如果福澤谕吉本人并沒有私下謀劃什麼大事并且為人的确如描述一般正直,那麼短期内他的身份就是上了一道保險。
那麼接下來就是要讓千間幕去見他一面确定這個人的情況,他的心理預期不高,哪怕這個人的确是個小人,就算裝他也要裝出一副樣子。隻要他裝的出色,那麼其他也就無所謂了。至少證明他的确能力出衆,無論是真小人還是真君子,可控性都要比蠢貨高得多。
千間幕深谙明目張膽的靶子不是強者就是莽夫,他早期也經曆過長達數年的流浪生涯,他的敵人甚至是更為可怖的三重絞殺。身份絕對不能輕易洩露的這個習慣一直被他帶到現在,他所表現的就是處心積慮降低任何一點會對他造成威脅的風險,不留下任何紙面證明,不留下任何dna信息,哪怕隻是發表文章,也要繞幾個圈子直到和他毫無關系。
沒辦法,他很弱嘛,弱者就要有蟄伏的自覺。
另一方面,随着春天來臨,mafia團體活動開始複蘇。趁着這個檔口,身份信息的事情也要确定下來。幹淨的身份信息着實麻煩,而他又擅長狡兔三窟,計劃需要徐徐圖之,但他已經有了目标,并且腦内構想了兩大張計劃表,存在zero的數據庫裡。
那麼,第一件事,把《緘默症》寫完,這篇文章充滿了他對橫濱現狀的諷刺和對言語自由的鄙視。他自認為文筆水準一般,連能否過審都不一定,而且文章發表這東西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時運不到可能死後才能出名。但這東西交給福澤谕吉看,福澤喻吉再交給雜志社,那麼一來二去至少有兩個人的資源入賬。總的是虧不了的。
手電筒穩定的光源中,他鋪開稿紙,明明滅滅的異色雙眸沉于光源照不到的陰影處,紅色的那隻眼睛深沉的愈發可怖,乍一看竟如同一個血洞刻在眼瞳上。那金色的眼睛閃爍片刻,筆尖落于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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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與人的關系都是如此。
你因為我,保持沉默,我因為你,不發一言。
災難懸而未降,我們輕聲細語,生怕一點點嘈雜,引來末日之景。
……
……
我的孩子越發沉默,他隻是偶爾發出詭異的嗤笑,除此之外,他大半時間都在沉默。
令人驚恐的孩子安靜了下來,祈求着的父親卻又兀自不安起來。
請說點什麼,我的孩子,請說點什麼。
什麼都好,也好過這一片死一樣的緘默。
我日日夜夜懇求着,但那孩子還是不可避免的沉默,他是那麼出色,就像被我染上了疾病一樣,竟然開始與這個世界一同保持緘默。
如同染了疾病一樣,我卻越發難以忍受這份安靜,一切都像死了一樣,死了的政府,死了的軍隊,死了的法律,死了的同事,死了的家人,死了的孩子。
我也是死了的。
這世界哪裡是人間,分明是行屍走肉在光天化日下堂堂正正的遊行!
…………
在孩子誕生的第180天,警衛部門找上了我。他們出示了許可,請我去監管所談話。我把我的孩子留在家裡,盡管他不再講話,但我仍然恐懼他的聲音會被人所知。
恐怕是遲來的父愛到來,但我竟然不知道父愛該如何表達。
我悚然發覺這世界的另一層冷冰冰的面目,但事已至此,我卻無能為力。
警衛審問了我,他們說我那已經下葬的妻子聲帶被割斷,舌頭被拔去,疑似時間正是與我婚姻存續期間。他們懷疑我強迫她保持緘默,他們甚至認為是我給她做了手術,因為我是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
我堅決否認,拿起紙筆試圖申明我的權益,可到了此時,我才發現筆是無色的,紙是光滑的,我的申明毫無用處。
我竟然到了此時才發現,我竟然無能為力。
……
嶽父嶽母保釋了我,他們提供了妻子自願接受手術的證明。盡管我的懷疑沒有消除,我卻被允許回家中等候通知。
嶽父嶽母冷冰冰的看着我,他們提交了證明材料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我恍然發覺上次和他們有過交流,還是在剛結婚的時候。
這難道不是正常的嗎?我從未逾矩,我享受并接受現有的規則,這規則卻最終成為了我的枷鎖。
……
我抱着我的孩子,默默無言。我這次被關了三天三夜,等我趕回家的時候,孩子已經變成了正常孩子的樣子。他不再嗤笑,不再說話,安靜沉迷的像一個玩偶。
我動了動久未發聲的喉嚨,但除了低沉的仿佛動物悲泣一般的吼聲,什麼都沒有。
不知不覺中,不是我選擇緘默,而是我已經喪失了說話的權力,而我一無所知。
……
警衛闖入了我的家中,他們這次正式逮捕我,理由為虐待嬰兒,我那剛剛出生的孩子,被割去了聲帶拔去了舌頭,這與我的妻子一模一樣的症狀,使我罪無可恕。
「即使已經下葬,他們也會挖出來物盡其用,真是美德。」
隐隐約約中,我久違聽到我孩子的聲音,可我坐在審訊室中,對面是冷着臉的警官,周遭是一片安靜。
那聲音如此飄忽不定,甚至于難以聽清。
「做好決定了嗎?」那倒聲音這麼問我。
「到該結束的時候了哦。」那道聲音笑嘻嘻的這麼說。
警官似乎察覺到什麼,他怪異的看着我,匆匆走了出去,過了一會,他仿佛吵了一架似的走了回來,冰冷的對我繼續進行審問。
這哪裡是審問。
這分明是處刑。
《緘默症候群》其三其四其五·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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