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生而不養,抛棄他的父母,關于他們所有的一切,他都不想關注,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爸爸回國後,基本上每個月都會去看他,但他每次都會避開,甯可在小姨家遭虐待,也不想向他們求助。
就算來看他又有什麼用,反正很快就會離開,裝裝樣子罷了,如果真會照顧他,就不會丢下他不管。
沒有人靠得住,他隻有他自己。
上輩子高中畢業後,他去了大學所在的城市打暑假工賺生活費,那時他接到爸爸的電話,說想一起吃個飯,慶祝他考上大學。
他回答的是——“和你坐一桌,我吃不下飯。”
沒想到,那是他對爸爸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之後過了三天,他接到小姨的電話,說爸爸自殺了。
小姨在電話裡失聲痛哭,言語間責備他把爸爸逼上絕路。
他連葬禮都沒去,他接受不了。
他這個“受害者”都沒想死,那個“加害者”倒是先死了,他有什麼資格先死?
直到多年後在D國畫展遇到楊樂,重提舊事,謝辭才知道爸爸不是自殺,是死于意外。
爸爸患有抑郁症,最後一年總是精神恍惚,他去倉庫拿畫具時,上面的東西砸下來沒來得及躲避,正好砸中要害,等楊樂發現送醫已經晚了。
謝辭在一副畫前站定,從這裡往後都是爸爸謝謙的作品,畫風逐漸極端,用色極其大膽。
走廊最後的一幅畫上,厚重的濃霧幾乎蔓延整個畫布,連僅有的那束火光也即将熄滅。
謝辭隻多看了一眼,就像要被吸進畫裡,跌落無盡的深淵,墜落的失重感和浸透骨髓的孤獨感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這是爸爸五年前的作品,恐怕那時候就已經精神不太正常了。
從外部走廊下樓,穿過花園,謝辭站在一顆銀杏樹下,望着五米外的那間畫室。
畫室拉着厚重的窗簾,隻打開一條縫,陽光從這條縫裡透進去。
那個留着長發,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就坐在這道光裡作畫。
年少時無法理解,憎恨滿腦子隻知道畫畫的爸爸,為什麼有時間畫畫,卻沒時間照顧他?現在的他懂了。
有些人一輩子隻能做好一件事。
謝辭從眼前這個中年男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極緻地專注于事業,卻把生活搞得一團糟。
他拼搏半生,最終活成了自己最讨厭的樣子。
謝辭平複情緒後,走到畫室緊閉的房門前,敲了幾下。
半天沒人回複,謝辭試着推了一下,很容易就推開了。
畫室裡亂七八糟的,各種畫框畫具扔得到處都是,幾乎沒有能落腳的地方。
哪怕他進了房間,那個沉浸在畫裡的人也沒有反應,像是根本聽不到動靜。
謝辭站在門口注視着他,片刻後低聲開口:“爸爸。”
畫架後的人終于擡起頭,朝謝辭看過來,麻木的臉上頓時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小辭?!”
謝謙急忙起身,慌亂中踢到畫架。
“小心點!”謝辭想過去扶,謝謙卻先一步摔倒在地,被傾倒的顔料糊了一身。
謝辭:“……”
真他媽是個廢柴。
十分鐘後,父子倆坐在二樓會客廳裡。
楊樂拿了藥箱,蹲在沙發前給謝謙處理膝蓋上的磕傷。
謝辭坐在旁邊的單人位上,撸着小方的狗頭,對眼巴巴盯着他看的謝謙說:“以後你不用去家裡找我了,下周一開始我會住校。”
說到前半句時,他看到謝謙眼裡的光迅速消退,說到後半句,這人眼裡的光又回來了。
謝辭從不知道自己對他人的影響這麼大。
“住校啊。”
謝謙雙手緊握在身前,像是在極力找話題,“住校好,我以前高三也住校,那我要見你的話去學校比較好?”
“不用,以後隻要周末沒安排,我都會來這裡。”
說着,謝辭輕拍小方的頭,“我住校後沒空照顧它,想把它寄養在這裡,你要是沒空管的話,讓楊哥抽空照看一下,它很乖,給點吃的就行了。”
“好!我空得很,能照顧它!”
謝謙急忙應下,就像怕謝辭突然反悔,又小心翼翼地試探,“你以後周末會來這裡住?那我給你準備一個房間?”
謝辭點頭,沒有拒絕。
謝謙跟打了雞血似的,立刻要楊樂安排行程,下午就要去置辦家具。
“不用特意買什麼,有張床就行了。”
謝辭說着,發現謝謙的手指在微微發抖,擰眉問,“你的手怎麼了?剛才磕到了?”
楊樂一看,起身去拿了藥和一杯溫水。
“不用,我好得很。”謝謙不想浪費和兒子難得的相處時間,一個眼神都沒給楊樂,拒絕吃藥的意思很明顯。
“不吃藥您的狀态會越來越糟糕。”楊樂苦勸。
謝謙對楊樂在兒子面前說這事有點生氣:“我沒病,吃什麼藥?”
謝辭看在眼裡,屈指在沙發扶手上不輕不重地叩了幾下:“吃不吃?”
謝辭臉色一沉,謝謙立刻聽話了,接過來就要往嘴裡倒。
“等等,你吃過飯沒有?空腹不能吃藥。”謝辭看向楊樂,“楊哥,麻煩你給我爸弄點吃的來。”
楊樂一看謝辭能鎮住謝謙,高高興興地應下:“好!”
“不用這麼麻煩。”
謝謙抓起矮幾一角的水煮排骨,“我啃兩口應付一下得了。”
謝辭:“那是給狗吃的!”
謝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