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着兩層外科手套摸了摸牆壁。
這種白布摸上去很滑,是完全不吸水的材料,無論有什麼噴濺上去都不會滲透布料,浸入牆壁。
四個士兵中最高的一位走出來,他們都穿着防護服,許清霁隻能從對方護目鏡後的魚尾紋判斷,這可能就是主任口中的那位“大人物”。
“各位好,我是國家未知傳染源防控中心執行處長費聲,死者是一名病毒消殺人員。他在藍海處理傳染源的時候,不慎被病毒變異株感染後落水,打撈上來後已經喪失生命體征,但上級仍需知曉導緻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他暫停了一下,似乎在給他們思考的時間:“我知道各位都是有經驗的法醫工作者,但是接下來的場景即便我本人也很難以接受。希望各位提前做好心理準備,盡量不要吐在防護服裡。”
主任眨巴兩下眼睛,難免有些腿軟。
許清霁深谙自己導師能慫則慫的脾性,上前一步,沖費聲點了點頭:“開始吧。”
張法醫在身後小聲嘀咕:“這是一人一個監工,生怕我們暈了好就地擡出去嗎?”
費聲擡了擡手,兩個士兵行動有素,一左一右,拉開膠囊艙門,将其中黑色的裹屍袋擡到解剖台上。
許清霁忍不住看向等在台邊的另一名士兵。
他似乎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夥子,軍姿站得筆直,雙手卻攥緊了防護服的褲腿,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裹屍袋。
這樣的眼神許清霁在受害者家屬臉上見多了。
——對方恐懼着那具屍體。
裹屍袋的拉鍊緩緩拉開。
饒是費聲已經提前預警過,在看到屍體的第一秒,助手婷婷還是沒忍住,轉身吐了。
張法醫望着解剖台,手中的鑷子落在地上:“這、這……”
他想說“這還是人嗎”,但是看着那顆被水泡得蒼白腫脹的人頭,和屍體肩膀上的軍章,怎麼也問不出口。
死者身上的衣物所剩無幾,裸露的皮膚上,幾乎每一寸都覆蓋着紅褐色貝殼,這種貝類生物一層疊一層,将死者包裹成一塊人形岩石,密密麻麻地占據了整個屍體。
貝殼一開一合,其中的軟體動物伸展着韌帶,時不時噴濺出一串淡紅色的水珠。
它們似乎寄生在屍體身上,環繞體側的消化器官晶杆中,紅色的液體有規律地跳躍,仿佛人類的末梢動脈。
費聲指了指屍體一處:“根據死者生前自述,他在進行環境消殺的時候,小腿皮膚不慎被岩石上的貝類外殼劃傷。本來應該運回軍方實驗室進行解剖,确定死因,但我們擔心半路會出現巨人觀,隻得暫時轉移到鑒定中心由各位代勞。”
“請一定注意這些貝殼,千萬不要傷到手。”
幾人仍處于震驚狀态,還是許清霁先一步上前,率先動手查探傷口。
指尖繞過貝殼,隔着塑膠手套觸碰到皮膚,許清霁微微一愣——
他本以為傷口深度怎麼也要到達肌肉層,然而這一摸上去,創面不過兩公分,創緣平整,深度僅達皮下組織,連深筋膜都沒有傷到。
“小心!”
主任一聲低喝,許清霁條件反射地縮回手。
定睛一看,原本位于傷口一側的貝類,不知何時轉了個身,開口正對着他,兩扇貝殼死死咬合在一起。
可想而知,要是許清霁反應慢了半秒,他的手指可能已經被割破了。
不過除了這個貝殼,其他的貝類卻沒有移動位置,仍保持着半張的樣子,如同呼吸一般緩慢起伏。
許清霁心有餘悸地緩了口氣,換了個長鑷子,伸到那個貝殼根部,将它向上提起來,這才發現,不同于其他貝類憑借外殼與皮膚粘連,這個軟體動物伸出一根管腔,深入傷口中,連接着死者的小隐靜脈。
血液源源不斷地從血管中流入貝類的管腔,許清霁用了點力氣,用鑷子将貝殼掰開,驚訝地發現管腔中的血液在繞行貝身一周後,從洩殖腔流出,又連接着旁邊貝殼的消化腔。
這幾百個貝殼,竟然是靠着傷口中的一根血管連接起來的!
主任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冷汗從他的額角滑落:“可、可這說不通啊!人都死了,血液怎麼可能還流得通!”
鑷子夾着的貝殼還在瘋狂掙紮,不懷好意地開合,想要趁操作者不注意,在他指尖來上一口。
許清霁收回目光,平移幾步,正對着屍體尚且沒有被貝殼覆蓋的胸前。
他攥緊手術刀,精準地劃開左胸第二到五肋,将四根肋骨外翻。
死者的胸腔裡,一個鮮紅的扇貝咬合着他的心髒,以每秒一次的頻率開合,模拟着心跳的節奏。
“這是什麼!!”張法醫踉跄着後退兩步,拼命搖着頭,“不、不可能!”
視頻遠不如親眼所見來得恐怖,他徹底崩潰了,後退到牆角,瑟縮着蜷成一團。
許清霁沒有分給他眼神,全程盯着手下的貝殼。
“主任。”
他的聲音沉穩鎮定,帶着一貫令人信服的冷靜。
主任穩了穩心神,從張法醫身上收回目光:“怎、怎麼了?”
“麻煩您剪一下傷口上那個貝殼和死者血管相連的管腔。”
“好、好。”
主任終究是見過大風大浪,縱使兩股戰戰,手裡的刀竟然還是穩的,聞言,幾乎是憑借着肌肉記憶切割。
随着貝殼的管腔切開,它與屍體相連的通道被割裂,不過幾秒,便咬在手術刀片上不動了。
與此同時,屍體身上的貝殼接連褪色,失去了血液供應,變回原本灰白的顔色。
一分鐘後,咬着心髒的貝殼緩緩松開,從主動脈脫落。
許清霁吐出一口長氣,正要松開鑷子,卻見一個極小的淡藍色光點從貝殼中躍出,跳上鑷子尖。
那是一個半厘米左右的小生物,半透明的身體發出藍色熒光,正中央是紅色的胃囊。
無數的觸須從半球狀的傘帽下延展,憑借鮮血的浮力上移,攀上刀刃。
這是一隻燈塔水母。
在許清霁意識到這個恐怖事實的下一秒,電流擊穿了他的三級防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