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個,微信公衆号上也有……怎麼這就被删了?”主任戳了戳手機屏幕,“五分鐘之前還在的,說魔都封了個歌劇院,戲劇學院正好組織學生去看節目,結果出不來了,好多家長都急瘋了,這會兒又辟謠了……”
“主任。”
許清霁打斷了他:“我可能是低血糖了,有點暈,先坐一會兒。”
主任的嘴巴張張合合,但許清霁聽不清楚對方說了什麼,頭頂的LED燈晃出了四層重影,他隻能憑借最後的力氣,扶着牆緩緩坐下。
耳畔傳來海浪撫灘的悠遠歎息,有鷗鳥嗡鳴,信天翁立于浪尖,忽而展翅,向海天遙遙一線俯沖而去。
海腥味沖入鼻腔,黃昏的沙灘吸足了潮氣,鹹澀的水霧湧入肺泡,壓抑沉重,給呼吸加上了空氣的重力。
許清霁用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那隻水母可能有毒。
而他被蟄了。
汗水蒙上額頭,很快在驟降的體溫支配下變冷、幹涸,幾分鐘後開始又一次的循環,忽冷忽熱,周而複始。
腳步聲傳來,有人往他嘴裡塞了一顆糖。
人聲嘈雜,好像在争吵,還有哭泣聲。
“……我的學生解剖一具屍體之後就成這樣了,你們不得負責嗎……”
“真的隻是低血糖,他的血經過檢測,沒有任何問題,異變度為0……”
“異變度?什麼異變度?這到底是什麼病毒……”
“……張成呢?你們把我老公弄到哪裡去了……”
“女士,女士您别着急……”
不知道過了多久,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他看到彎彎一角新月挂上天邊。
許清霁從肘彎中擡起頭,睜開眼睛,勉強看清了面前的費聲。
“……長官。”
“能起來嗎?”費聲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遞給他一隻手借力,“我們檢查過你的血,沒有感染病毒,但基本的居家隔離還請盡量做到,本周之内如需離開柏心市,還請提前報備。”
許清霁從地上站起來。
口腔中的檸檬薄荷糖還沒有完全融化,他咽下一口清爽,用舌尖将糖塊推到後牙槽。
費聲等他站穩了才松手,又從胸前的口袋中摸出名片:“這上面有我的私人聯系方式,以防……發生任何事情,你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許清霁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似乎還處在低血糖恢複期的遲鈍中,沒有完全回神。
兩秒後,他慢吞吞地接過名片,啞着嗓子說了聲“謝謝”。
費聲又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離開了。
許清霁望着他的背影,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他看到,在費聲的身體裡,無數淡紅色的卵挨挨擠擠,如同蝌蚪一般黑色的生物靈活地竄動,似乎下一秒就要破囊而出。
一些半透明的卵漲得很大,從中間一分為二,其中的魚苗随之無性繁殖,裂解成兩個遊動的活體。
在他下腹的位置,一尾金魚彎曲着身體,浮在上百個卵做成的巢裡,不斷吞食着身前的魚卵,又不斷生出新的卵。
它身上的鱗片随着費聲的心跳開合,黑色的瞳仁隻有芝麻大小,在白色的眼球上瘋狂亂竄,幾秒後,突然轉過來,盯着許清霁的眼睛,一動不動。
許清霁在費聲背影離開視野的下一秒,扶着牆,吐了。
但這恍若透視一般的視角并沒有因此消失。
主任抱着兩瓶能量飲料,滿面擔憂地跑回來,一眼就看見自己栽培五年的一棵獨苗正吐得天昏地暗,吓得差點打120。
許清霁用飲料漱了漱口,抹了一把臉,擦掉因為嘔吐而流出的淚水。
他快速把主任全身打量了一遍,心腦肺、肝膽胰、胃腸脾,沒有發現任何異樣,這才終于找回聲音。
“費聲的血液檢測結果出了嗎?”
“那個長官?”主任一愣,“出了,咱們都沒有問題。你問他幹嘛?”
“沒什麼。”
許清霁吸了一下鼻子,低着頭,從主任身邊繞過去,沒有看他的眼睛。
主任有些猜不透他的情緒,錯身而過時,他聽到許清霁低啞的聲音。
“快走,離開柏城,離開這裡。”
“什麼?”
他想拉住許清霁問個明白,但不知為何,從對方踉跄的背影看出一點難以言喻的恐懼,不由得收回了想要搭在許清霁肩膀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