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打鐵聲驚散了山間的朝霧,宋娘子睡眼惺忪地推門出來,抱怨道:
“當家的,大清早敲敲打打的做什麼呢,也不怕驚擾了這一屋子的人。”
打鐵的漢子猛然醒悟過來,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面巾擦了擦汗,憨笑着賠不是:
“我一時入了魔,沒有想到旁的。”
宋娘子緩步走了過來,瞧着那燃了三年不滅的爐火,奇道:“今兒怎的忽然想起來了?”
當家的三年不曾打鐵,今兒鬧哪出呢?
當初舉家遷徙,雖說把打鐵的營生搬過來了,但深山之中無人上門,不多久就荒廢了。隻留着一爐火,煅燒着多年前得到的一塊天外隕石,民間稱之為玄鐵。
“不瞞娘子,昨夜得了一夢,醒來就再也睡不着了。半夜爬起來想了許久,怕不是上天給的預兆,我這塊玄鐵啊,總算是等來主人了。”
宋娘子被山間的晨風一吹,清明了許多,領悟到他話中的意思。
“你說的莫非是借住的那幾位俊俏公子?”
當家的笑而不答。
他白日裡就瞧出那三位可不是一般的人。就說那煎藥的陶罐,着實精巧,山下的鎮子上也買不着;這還不算什麼,明明三人上門時是空手而來,結果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怎的憑空變出了這個陶罐來,還有那些藥材……
這天下尋仙問道的多的是,此等手段不足為奇。然而,他們這家子對和尚道士素有心結,他雖瞧出了端倪,還是沒有跟娘子說。
“我這手藝也荒廢了許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
擺在郁離面前的石桌上的,是一把極其與衆不同的劍。
通體黝黑,長三尺三,寬五寸五。
無鋒無刃。
蕭憶楓瞧着這不知是“劍”還是“鐵塊”,忍不住咋舌:
“這劍倒是比我的刀還威猛些。”
郁離倒是與此劍有緣,一見就心中喜愛,卻未曾表露出來,望着宋鐵匠言道:
“無功不受祿。”
蕭憶楓聽了這句話,心中已經明白了。
他在旁做個中人,一邊勸小師弟主人家盛情難卻;一邊旁敲側擊,問宋家可有遇到解決不了的難事,他們兄弟幾個走南闖北交遊廣闊,多多少少可以出一份力。
如此一來,也不算白拿了宋家的這把劍。
一番話觸動了宋家夫婦的心事。這三年來雖說早已灰心,但徹底放下卻難。夫婦倆合計了一番,終是拿定了主意,宋娘子返身回裡屋去找女兒說話,不知勸了多久,這才拿了一幅畫出來。
畫中是一位青年男子,闊面重頤,栩栩如生。
蕭憶楓見了啧啧稱奇,鐵匠家的女兒,不想竟有此等丹青功力。
想起在蔚縣探訪宋家昔日鄰居,與他言道宋家小娘子從小識詩書,與大戶千金亦無分别;而定親的那家雖說是商賈,兒子聽聞是個有出息的,詩書讀得也好。
本來是一樁良緣。
郁離收起了畫,他身體已無大礙,想向主人家辭行後動身趕路。
忽而瞧見殷念秋從外頭進來,露水沾濕了衣襟,就連鬓發上猶有水珠。
“師兄這麼早就去練劍?”
郁離心中雀躍,想拉着師兄一睹玄鐵劍,卻見殷念秋略一點頭,錯身而過。
不由納罕,卻沒往心裡去,隻當是師兄的劍癡發作,勤勉過了頭。
坐回到石桌旁,等着師兄出來的間隙,目光落到還未收起的鐵劍上,頗有些愛不釋手。
蕭憶楓在旁說道:
“玄鐵固然難得,但用凡俗的技藝鍛造而成,終究當不得仙家兵器。”
他見郁離聽了神色不動,沒往心裡去的樣子,想着小師弟性子執拗,萬一偏要選這把劍作為本命武器卻如何是好,隻怕與其他仙劍一碰就碎。
想了半日,搖頭歎道:
“除非東浮山頂,天火重現,能找到四千年前女娲補天煉五彩石的爐竈,重新淬煉劍身,方可使其脫胎換骨。”
可數千年來,有誰在東浮山上找到過神迹呢?
郁離笑了笑,“不必。”
既是他的劍,不是仙家兵器又何妨?
他沒有把劍收在芥子中,而是别在了腰間。
玄鐵劍重逾百斤,帶着走委實不易。他随手畫了個符貼在劍柄上,頓覺輕若鴻毛。
蕭憶楓看得稀奇,問:
“你何時學的符箓?”
“四師姐那本《陰符策》,閑暇時翻過。”
蕭憶楓怔住了,
“隻翻了一遍書就會了?”
師尊也算在四師妹身上花了心思,不說那本《陰符策》抄本,就連天下的符道大師,除了傳說中那位雲遊不知何處的散修,其餘幾位都曾請來給她開蒙授課。
饒是如此,四師妹畫出第一張符,也用了十四年時間。
蕭憶楓以為自己這十幾年來,早已心靜如水,可以不受打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