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真愕然道:
“你……你瞧着比我年紀還小,為什麼要我喊你小師叔?”
郁離正待開口,沒忍住輕咳了兩聲。跑堂的有眼力見地立刻上前,殷勤探問可要掩上窗戶,然後在小公子的搖頭示意下蹑手蹑腳地退下了。
早春的微風清寒,午後的陽光溫煦,交織成一片,萦繞呼吸之間。
迎着輕微的刺激,讓脆弱的身體忍住咳嗽的沖動,貪戀點點清涼、自由自在的感覺。
側頭,飄忽的目光投向窗棂下,光影斑駁、明暗交錯。
似人的隐秘欲望、不甘渴求、難以平靜的躁動,交雜着追逐半身光明與片刻安甯,矛盾而并存。
餘光早已瞧見慢慢往茶館聚集的人,渾然不去理會。郁離輕攏白狐裘,憶起了被打斷的談興,轉過頭來看向那個愣小子。
“你可知陽泉宗開山立派的第一任掌教,是如何稱呼我師尊的?”
駱真愣了一下,答:
“這我聽說過……”
掌教受聖人衣缽傳承,始創陽泉,于聖人畫像前行弟子禮,敬其為師祖。
陽泉宗弟子人人都會背。
眉眼藏起一抹狡黠,郁離再問:
“我師尊是他的師祖,那我就是他的小師叔。傳到了你這一代,不知是他的第幾代徒子徒孫了,你又該如何稱呼我?”
“我、我算不清……”
“總而言之,叫聲小師叔是你賺了便宜。”
哦,渾渾噩噩地點了點頭。
被輩份砸暈了的駱真,呆頭呆腦地坐下,内心總覺得哪裡不對。
略顯别扭地側過身,椅子都隻坐了半邊。
冥思苦想,不曾發覺危機将近。
“打聽清楚了嗎?”
商賈打扮的是江南來富商,姓趙,手下帶着四個門客,乃是朝聞境上階的散修,耗費千金聘得。
趙老爺聽聞如陽泉宗這樣的大宗門,朝聞境上階以上修為的不過百,登臨境修士就更少了,除卻年輕一代的寥寥數人,幾乎都是閉關不出的長老。
天下第一宗門尚且如此,餘下的就更是鳳毛麟角了。
這也是他敢來陽泉城攪渾水的底氣。
賣劍不過是個噱頭,若是值得結交的他可以分文不取,雙手把劍奉上,若隻是小蝦小魚,就順手當隻肥羊宰。初來乍到,先小打小鬧試探底線,多方交結,慢慢在城中站住腳,各路生意都能分一杯羹。到了那時,隻需靜候朝聞台大會,城中遍地都是真正的商機。
半年獲利,足可抵半生積蓄。
“都打聽過了,那個不識擡舉的小子是午時進的城,進城後就四處打聽,尋買刀的兵器鋪;另外那位是昨日到的,投宿的客棧離這兩條街遠,聽掌櫃的說他過幾日就會離開陽泉城。”
若是過路的,那就不是前來參與大比的宗門子弟了。
“買刀的不過是尋常武者的身手,連朝聞境的門檻都沒摸到;另外那個小公子是個病秧子,聽掌櫃的說,但凡生冷的都不能碰,不能坐在風口卻喜歡坐在窗邊,風刮得大些都要關窗……”
趙老爺聽完,滿意地點點頭。連他身旁的四位朝聞境上階都沒看出那位小公子的修為,令他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如今看來,不過是個尋常的富家子弟,或許是出手大方了些,令得茶館的掌櫃及夥計回護他一二。
做生意的素來謹慎,想了想,多問了一句:“确定與陽泉左近的宗門皆無幹系?”
随從畢恭畢敬地回話:“确認過了,兩個都是生面孔。”想着又添了一句,
“今兒聽說鴻雁樓的掌櫃得了一份抄錄的名冊,記載了各大宗門參與朝聞台大比的弟子名單,可要再去打探一二?”
趙老闆擺了擺手,當真是宗門子弟,且在朝聞台名冊上,何需自個兒傻不拉幾地來集市上買刀買劍。
至于其他宗門或是修仙世家,怎麼選在這個時節,任由連朝聞境都不曾邁入的子弟來陽泉城丢人現眼。
趙老爺使了個眼色,待随從湊近些後,目光隐蔽地掃過在藏在櫃台後頭耷拉着眼皮仿佛睡着了的掌櫃,随從心領神會,壓低了聲音道:
“掌櫃與跑堂的都是沒有修為的普通人,身後是否有靠山,暫時還沒有打探到。”
如此,可謂萬全。
既然想在陽泉掙得一席之地,總要鬧出點名頭出來,哪怕碰一鼻子灰也要撞上南牆才回頭,當然,若一開始就能順利些是再好不過,自然會有識貨的趕着上前攀交情。
正值未申之交,茶館門前傳來一陣喧嘩,忽然一大群人紛湧而至。
趙老爺撫須微微颔首,于是除了坐在他下首的那位,其餘三位門客一齊起身,往裡走去。與此同時,呼喝聲此起彼伏,鼓噪了起來。
“聽說這裡有難得一見的絕世神兵,可否讓我等開開眼界?”
“我還聽說有人在市集千金求買寶刀,說陽泉城裡盡是破銅爛鐵,找不出一把能看得入眼的刀,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的口氣!”
郁離以手支頤,輕輕笑了笑,轉頭問駱真:
“這些都是你的麻煩?”
駱真聽得呆住了,“應、應該不是吧……”
此時,那三人手持寶劍,在他們身前立定,揚聲道:
“買賣不曾仁義在。我們東家不忍寶劍蒙塵,縱然小哥瞧不上,還是請當衆驗劍,看到底值不值八百兩。”
說完,隻聞铮然作響,手中劍露出少許劍身——
離鞘僅三分,已是光華滿目!
有位劍修眼睛一亮,越衆上前,顯是起了求劍之意。
他很确定那三把劍乃是仙門兵刃,雖非上品,但也絕非俗物。
郁離笑了笑,悄聲道:“這三人是朝聞境上階修為。”
駱真坐立難安,想着這位可是蕭師兄的師弟,忐忑地問道:
“這麼多人,你打得過嗎?”
“你猜?”
“打不過的話,就跑?”
“你這會兒知道跑了,前頭是怎麼招來這麼多人的?”
“我、我……”駱真茫然地想:我隻是想買一把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