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泉宗内六堂,兩名弟子領完月俸,一前一後地走出來。
跟在後頭的那個,邊走邊埋怨:
“我說駱真,你怎麼就不懂在長老們跟前好好說話呢?還有上回,大執事座下紅人楊師兄過來,就數你對人家不冷不熱的。”
走在前頭的青年悶聲道:“看他不順眼,裝腔作勢。”
“要我說,你這是什麼牛脾氣!是不是真的落枕了,脖子梗着低不下頭來?想當初一起入陽泉宗的那一批人裡,數你天賦最高根骨最好,要是學着多在那些大人物面前賣個乖讨個巧,說不定早被哪位長老撿回去點撥一二,你就飛升朝聞境了。”
“我沒這個命,朝聞境……也算不得飛升。”
“嘿,口氣還真大,我還以為你是準備在内六堂打雜一輩子了。下回采藥時再腳底打滑,可不見得回回都有老神仙等着路過搭救。”
那個叫駱真的青年不說話了,埋頭趕路,轉瞬就将同伴甩下了一大截。
“哎,你去哪?合着我白費唇舌半天你是半句也沒聽進心裡頭去啊……”
“去陽泉城……”
“做什麼?”
“買一把刀。”
陽泉城,東邊是太行八陉之五,井陉,西邊是陽泉宗的宗門核心所在,再遠點的西北,是系舟山。
三百年前,皇室賜下此城作為陽泉宗的封地,從那以後,一直是宗門的屬地。
雖說就在仙山腳下,城中百姓大多都是沒有修仙資質的普通人。
人越多的地方,賺錢的地方越多。來來往往的客旅不分仙俗,凡是要與人交易,就要準備好銀錢。
駱真将三年多來積攢下來的俸銀,加上藥材變賣所得,湊足了整整八十兩紋銀,沉甸甸地裝在口袋裡。
即便是仙門管轄的州郡,凡夫俗子也占了九成九以上,交易方式流通貨币俱與前朝并無差别。
以至于修道中人相互之間的買賣交易,用的也是金銀銅錢,換了錢,躺在酒肆茶館,仙俗不分,同樂一堂,也是陽泉城的一大特色。
仙門高徒世家子弟出門攜帶的都是“交子”,民間俗稱銀票,薄薄的一疊帶在身上,揮金如土潇灑自如。
而那些平日裡替宗門跑腿的,多半使的是現銀,若是主管的長老下山,往往帶上個底層弟子,專門負責背錢。
曾經有個負責采買的長老,每每派遣弟子下山跑腿,交付的都是銅錢,幾十貫到數百貫不等。
可苦了那弟子,下山上山如同負重的騾子,每一步都行得艱難。如此負重了十年,從龜步到健步如飛,有朝一日忽然突破了朝聞境。
駱真三年前跟着長老采買,也背過一次銅闆,區區一百二十貫就壓彎了腰,幾乎不能喘息。
從那天起,他就懷疑傳聞中的那位弟子要麼早已有了朝聞境修為,不同于一般弟子;要麼是體魄強健過人根骨悟性俱佳,為保活命才激發了骨子裡的天賦……換做是其他人日積月累,不吐血而亡才怪。
要不然,若是長老的獨門訓練方法果真有效,怎麼這麼些年也不見弟子們競相效仿,湧現出第二、第三……個背着銅闆邁入朝聞境的呢?
陽泉城裡商賈如雲,市集極為繁華,聽聞普天之下的其餘州府多有不及。
尤其是,七年一遇的仙門盛會之期。
駱真很少下山,聽常下山跑腿的同門說起,陽泉城裡多了幾萬人,待到端午過後,怕不是要多出數十萬人來。除了“上京趕考”準備參加朝聞台比試的修士們,還有很多嗅到了商機前來的生意人。
他想着,人越多,買賣就越好做,那麼他買到稱心如意的刀機會就更大了。
卻沒有想過,陽泉城迎來了七年一度的物價哄擡的高峰,一路飛漲的可不隻是房價。
人生地不熟的,進城尋人打聽,路人随意地指了下集市的方向。
陽泉宗門人過萬,除了記在長老們名下的弟子未逾千人,其餘九成如駱真這般的,無名無份,是沒有發放統一的弟子服飾的。
指路的見他眼生,一副愣頭青模樣,像是初來乍到的外地人,給他指的巷子很新,瞧着寬敞整潔,實則雲集在那的攤販都是些個奸猾的,沒有多少真材實料,卻用虛高的價錢哄騙外鄉人。
駱真不曉得城中的市集也分三六九等,尋到那條巷子逛了一路,賣刀的很少,品質上佳的就更少了。
他對價錢拿不太準,可是他想着要買一把稱心如意的刀,瞧過了許多都不太合他的心意。
猶豫着想要離開,卻不知道打從他走進這條巷子起,就被有心人盯上了,瞧出他的錢袋沉甸甸地頗有分量,當下察言觀色地上前,滿臉堆笑地問:
“這位公子想找的可是神兵利器?我知道有家做生意最地道的,如今正和三五知己好友在前邊巷子裡喝茶,趁着心情好,說不定還能多讓些價錢。”
說完,也不等駱真猶豫,不由分說地拉起人就走。
駱真到底是年少臉皮薄,瞧着這般熱情掙脫不開手,被一路拖着拐了幾條街,邁進了一家茶館裡。
茶館布置得很是清雅,臨街的席上坐在七八個外地口音的,其中有商賈打扮的,有随從,也有幾位像是雲遊的散人。
聽聞有人要買兵器,那位外地商賈揮了揮手,讓随從打開了個包裹,露出了三把寶劍來。
劍身露出寸許,已是寒光逼人,在座的諸人頓時連聲喝彩。
駱真搖了搖頭,“我想買的是刀。”
商賈笑容不改,循循善誘道:
“小郎君不知,我這三把劍是有來曆的,沾染過仙家靈氣,輕易不得取出示人。今日相逢也算有緣,若你誠心要,隻需八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