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真懵了。
他腦子裡亂糟糟的,仿佛聽懂了,又仿佛什麼也不明白。
站起來往屏風外望了一眼,素白衣袍的劍修身闆挺直,像是一把沉默冷硬的劍。
糊裡糊塗地想:或許來人隻是想讨杯茶喝呢,不見得就要動手吧?
但害怕話一出口,小師叔會以為他慫了,于是定了定神,繞過了屏風,走到了那位劍修的跟前。
劍修的目光掃過他,不含半點情緒,仿佛他隻是個路墩子一樣。
沒有踏入修仙門檻的人,不值得他施舍半點關注。
駱真素來不會跟人打交道,躊躇着上前,慫慫地開口問道:
“你認得我家小師叔嗎?”
氣勢就矮了幾分,好在天下劍修皆不善言辭,那人聽他說話,目光終于多施舍給他幾分,纡尊降貴地回了一句:
“我為求戰而來。”
那是不打不行了,駱真硬着頭皮應道:
“有事弟子服其勞,你想見我小師叔,先、先問過我!”
不期然間聽到這句話,郁離都有些意外,想着倒不算是個十足的呆子,隻是話到末了,還是虛了三分。
“你的劍呢?”
“我使刀。”
“刀在哪裡?”
駱真撓了撓頭,“我沒有刀。”
劍修臉色冰寒,越過駱真望向屏風那頭,
“閣下推個不曾修道的弟子出來,是存心羞辱我劍宗嗎?”
“難怪狂妄驕奢,一出手就毀了三把好劍。”
駱真梗着脖子硬頂,
“我在師門受教三年,怎麼就不是修道中人了?”
劍修輕蔑道:
“朝聞境不入,也敢稱修道?”
“我劍宗弟子自小受訓,不可與凡夫俗子動手。”
駱真一時詞窮,想起陽泉宗也有兩條戒律:第一,嚴禁同門私下鬥毆;第二,不可對未修行之人出手。
“朝聞境,又有何難?”
豁然擡頭,見那少年不知何時走出屏風,招了招手,立刻有夥計上前來,恭聆吩咐。
“你們這裡賣刀?”
“是。”
“領我前去。”
劍修瞧見了,原本也想亦步亦趨地跟上,酒樓夥計躬身将他攔下了:
“這位客官,可否少坐片刻,也可令敝号稍盡地主之誼。”
駱真回頭瞧見那劍修遲疑過後,停住了腳步,沒有依言坐下,仍然一言不發地杵在屏風前,不肯稍挪半步。
忍不住咋舌:劍修都是這麼一根筋的?
他悄悄地跟緊了兩步,問小師叔:
“若是我們現在離開,那劍修也會追上來嗎?”
“小師叔,你為什麼一天隻能出一劍?是聖人定下的規矩嗎?”
“……”
好容易随着夥計進到了地下的兵器庫,總算讓那聒噪的小子閉上了嘴。
兵器庫分為九重,其中七重門裡都是劍,可見天下劍修人數之衆。
走到第八重門前,推開門,由外及裡,高高低低地陳列着十幾把刀。
刀由匣子裝着,有木匣、玉匣,還有些一眼瞧不出材質的,飾有熠熠發光的明珠寶石。
越往裡走,展台越高,裝飾越是華麗。
駱真站在門口時,險些被耀花了眼。踏入一步後,或許是受庫内的寒氣影響,心居然刹那間就靜了下來。
他走出了一步,就停了下來。
面前是一隻普普通通的狹長的鐵匣,裡面藏着一把刀。
很古樸的一把刀,沒有多餘的修飾,在滿屋子的珠光寶氣映襯下,愈顯樸實無華。
“不往前走了?”
“不了。”
郁離的眼中浮起了極淡的笑意,
“那你就去取下來吧。”
駱真依言上前,将那把刀取下,抱在懷裡。
“喜歡這把刀?”
駱真點點頭,輕輕用衣袖擦拭刀鞘上的積塵。
“那它就是你的道了。”
駱真有些驚訝地擡起頭來,他想他還不知道什麼是道。
刀很沉,雙臂勉強才能抱在懷裡。
想象不出他要如何揮刀。
卻不想撒手。
“沉嗎?”
“沉啊。”
“你既覺得沉,它如何任你馭使?你既然想馭刀,它又怎會不順你心意?”
“道本虛無,因恍惚而有物;氣元沖始,乘運化而分神……”(1)
駱真懵懵懂懂之間,抽出了那把刀,垂于身側,閉目塞聽,仿佛連神識一起封閉在一方無星無月的空間裡,能夠感應到的隻有手中的刀。
再睜開眼,仿佛室内的明暗與先前不同,窮目遠眺,幾十丈外秋毫明辨。
他的五感仿佛敏銳了百倍,唯有手中的刀,越來越輕,輕得仿佛是他的手腕的一部分。
然後,一刀平平地推出!
那把刀上的氣息變了,仿佛忽然有了生命實質,天地靈氣附著其上。
靈氣充盈于内,外化為物。
這确是邁過了修仙的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