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埃琳娜走得通那種層級的官方路徑,而且來去自如,他還有什麼好緊張的?
屋頂被雷劈中會讓人驚恐,腦門被雷劈中還怕個鬼啊。
他冷靜的反應讓埃琳娜發出無趣的咂舌聲,她從背後抱住他,帶動他一起搖搖晃晃,主動倒出了答案:
“我從沒打算讓你置身于危險當中,也沒派人去調查搜索過你,包括你的名字和身份。決定去日本之前,我就開始學日語了。本身有漢語基礎,一個月的時間,聽說方面困難,讀取漢字斷章取義還是可以的。”
她的聲音裡愉悅濃度升高:
“隻不過很多時候‘外國人’的身份比‘融入環境’更方便更好玩。對遊客來說,沒有什麼比好玩更重要。”
很好,所以她老人家從第二次見面開始,根本就是什麼都聽懂了,在那裡裝不懂而已吧。
綠川唯回憶片刻,不确定地提出疑問:
“你記不記得在新宿的一家便利店,你隻會說一句‘這個’?”
埃琳娜想都不想就搖頭:
“新宿、新宿、新宿……哦,我發燒了,隻記得那天在街上玩水,你邀請我回家,又把我趕走。啧真小氣。”
綠川唯慘遭倒打一耙,想要瞪這個無理取鬧的惡劣女巫。發現身後的埃琳娜看不見他的眼神攻擊,他默默把眼刀換成眼波,隔空發射給很會惡心人的小甜甜寶貝。
情話講不出來,所以現在他們卡在了問答環節:
“那天你讓一位店員注意用火安全,時隔兩周,又一次雨天,那位店員家中燒水時外出圍觀街頭吵架,沒能及時發現瓦斯故障,引起街區失火,這件事你也‘看到了’?”
埃琳娜停下搖晃他,擡頭想了想,不怎麼走心地随口說道:
“什麼時候的事?沒一點印象。”
綠川唯悄悄放下他實在難以下咽的沙子拌碎磚,轉身和她面對面。明滅的火光中,她像一尊幻化成人形、混入人間戲樂的鬼神,什麼都看見了,什麼都不在乎。
“那你怎麼看我呢?”
埃琳娜似乎早就準備好了回答這個問題,而且已經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次,鋒利的視線仰頭撞向他的眼睛,紅唇欲啟。
是針對他的蜂蜜陷阱嗎?
綠川唯一勾一帶,把她打橫抱起來,轉移去驅蟲草藥的濃煙散盡的帳篷。
失策了,并沒有散盡,掀開帳門的一秒内,他們就差點變成兩塊煙熏小排。
她的配方确實強而有力,别說沙漠動物了,路過的怪人幹部高低都得轉換形态罵罵咧咧地閃開。
這麼一打岔,埃琳娜的氣勢消散了不少,攻擊性也沒那麼強了,挑起一邊眉毛,疑惑地看着他。
“沙漠晝夜溫差大,你穿得單薄,到擋風的地方聊天,免得着涼。”
他給出解釋,絕口不提剛才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長時間佩戴隐形鏡片,讓她的眼白布滿血絲,得找個機會,建議她摘下來。
經他提醒,埃琳娜也覺得眼睛不舒服,去車裡拿水洗手,摘隐形、拆假發,拎着兩瓶俄羅斯和蘇格蘭的生命之水,找鬥篷的時候翻出來一條大毛毯,探頭讓綠川唯接她一把。
也是這時候,綠川唯确定,那條誰知怎麼藏進引擎蓋底下的劇毒蛇,真的沒給她造成很嚴重的陰影。她的驚吓隻持續了很短的一小會兒,心理素質優秀得驚人。
月上中天,他們坐在車頂,耳鬓厮磨。圍着同一條毯子,喝着同一瓶酒,共賞天上的河。
埃琳娜更想爬風蝕蘑菇,被綠川唯無情地駁回:
在她考取高空作業證且做好安全防護措施之前,他絕對不會幫忙。
沒有他幫忙的前提下,埃琳娜的攀岩能力不支持她反重力地登上高度超過五米、蘑菇形狀的白垩岩頂。
作為拒絕她的補償,他交出了不知多少個吻,直到迷人的女巫小姐眸中水光大盛,眼尾暈開霞色,對他的歉意之誠懇表示了滿意。
可是食髓知味之後,僅僅是吻,已經不能讓他感到滿足。
人的本性是得隴望蜀。
但他不能向她要求更多,他必須滿足于她給他的一切。
平穩的生活、優渥的條件、環球旅行的同伴、身心契合的伴侶,她之所求這麼簡單,可他一樣都做不到,沒有資格提出任何條件。
埃琳娜欣賞着無遮無礙的沙漠上空,城市裡看不到的清晰度的星星與月亮。
恒星亘古長存,月亮陪伴地球的時間比人類久遠得多。古今中外多少文人墨客,留下過吟詠月亮的詩詞歌賦。每個流傳至今的文明,都有關于月亮的神話、傳說、故事……
埃琳娜在想“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此情此景,當浮一大白。
她去拿綠川唯手裡的酒瓶,滑了一下沒拿穩,手比她大的那位連着她的手和瓶子一起攥緊,遞到他自己嘴邊,仰頭将最後的一口一飲而盡。
綠川唯想的是,“現在,我的手中抓住了未來”*。
埃琳娜沒有抽回手,探過半個身子,湊過去,醺醺然張嘴等喂。
怎麼辦、沒有了、拿什麼喂給她?
綠川唯心虛地移開視線。
她好像發現了。
埃琳娜奪過空瓶倒置,一兩滴殘酒在半空中映着月光,滲進了她的衣服裡。她不滿地把它塞給綠川唯,跪坐到他腿上,到處嗅聞,試圖找出他偷藏的佳釀。
找到了。
烈酒的幹洌,他的氣息和她的氣息,交融到了一起。
空瓶緣着車頂滾落,掉在砂礫上,僥幸沒摔碎。
碎裂的是呼吸的聲音、含混不清的喁喁細語、酒酣耳熱的忘情呢喃。
綠川唯緊緊将她抱在懷裡,讓她不會像那個瓶子一樣滑下去。
良久,月光照映下的兩道融為一體的影子分開,埃琳娜氣喘籲籲地依偎着他,嫌這樣支撐着身子太累,幹脆躺在他腿上,仰望墨藍色天鵝絨般的星空:
“今晚的星空好看,你也是。要是以後也還能一起看到它們就好了。”
綠川唯剛剛慢下來的心髒,再次不争氣地激跳起來。如果這句話不止是單純的感歎、如果這是她對未來的期許,他是不是可以認為……
——她的日語,已經說得像母語者一樣沒有違和感了。
……所以,她那句話,是他想的那個意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