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門。
城牆高懸,似天塹俯瞰人間。
這裡是大盛國最堅實的防線,自建國以來,多少次生死存亡都在安定門之下轉危為安。這座高聳的城牆,是大盛國攻不破的銅牆鐵壁,也是太子蕭啟最後的希望。
謝甯雙手捆在背後,粗粝的繩索早已經勒進她的血肉,繁重的太子妃華服之下,謝甯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但她依然塗着鮮豔的唇色,眉目也被精心裝飾過,就連蠟黃的臉色也被上好的胭脂覆蓋,遠遠望去,她依然是那位端方可親的太子妃。
耳邊是蕭啟瘋狂的聲音,“謝甯,看呐,這就是日後我們的江山!”他猛地拽住謝甯腕部的粗繩,手掌沾上血珠,卻滿不在乎地将謝甯壓進懷中,逼迫她遙望城牆之下,“謝甯,我可以原諒你和皇姐的荒唐事,隻要你乖乖勸你爹棄暗投明,待我登基,我必封你為皇後,封你爹為護國一等公,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你想想,你爹為蕭深那個老東西戎馬一生,到現在也不過是個從二品鎮遠将軍,還一直守在邊陽關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值嗎?”
謝甯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往下望去,隻能看見烏泱烏泱大片大片的黑影,人好像變成螞蟻,分不出誰是誰。
她知道她爹謝遠山就在城牆之下,率領着一萬八千名邊軍,伺機而動。她也知道,如今,自己被狼狽逃竄的太子當成救命稻草,以為拿她謝甯的小命,就能威脅到謝遠山。
但太子忘了,自己同他一樣,不過是這座皇城之中微不足道的棋子罷了。
她沒有回應,好像沒有聽到太子的話。
蕭啟吐出一口痰,再顧不上儀态,直接掐住謝甯的脖頸,“謝甯,别以為我不會殺你。”
謝甯依舊很平靜,蕭啟望着她毫無波瀾的目光,恨恨道,“你就這麼看不上我?謝甯,你真以為蕭容比我好?我告訴你,我那位好皇姐,和我是同類,她或許喜歡你,但在權勢面前,對你的這點喜歡,太微不足道了。”
謝甯聽到這話,腦海中略過蕭容那句不耐煩的話——
“皇族裡哪有什麼情意?感情都是裝出來的,說穿了就是利益交換。”
陡然被戳到痛處,謝甯眼中閃過一絲痛苦。蕭啟捕捉到這個表情,大肆嘲笑,像是故意享受親手拆掉謝甯脊骨的快感,他陰恻恻在謝甯耳邊說,“你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也來了。”
更遠一點的地方,蕭容親自率領衛隊,風塵仆仆趕來。
距離很遠,但謝甯還是忍不住去看,想在一片一片的螞蟻中,找到那個唯一。
“謝甯啊,我跟你打個賭吧。”蕭啟的聲音仿佛從地獄中傳來,“我給你一次機會,待會蕭容過來,隻要她肯棄甲投降,我就放你出城。你說,我這位好皇姐,會不會為了你放棄唾手可得的滔天權勢?”
“還是會選擇,踏着你的屍體,走上這至高無上的權利巅峰?”
“我真的,很期待。”
他徹底瘋了。
謝甯忽然擡頭,盯着蕭啟的眼睛,“蕭啟,你下棋的時候,有被棋子打過眼睛嗎?”
她這話問得莫名其妙,蕭啟險些沒跟上她的思路,有一瞬間的愣怔。
就是這一瞬間,謝甯從城牆之上,一躍而下……
***
“謝甯——”
公主府中,長公主蕭容陡然從噩夢中驚醒,臉色煞白,渾身僵直。
長侍蘇合香急忙取來絲帕,跪在蕭容面前,“殿下!”她焦急萬分,“您又做噩夢了?”
蕭容手心裡都是冷汗,後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睜開眼睛,還是神思恍惚,“無礙。”待侍女們為她擦洗梳妝後,蕭容才回過神來,“什麼時辰了?”
“未時一刻,京中命婦們已經陸續出發,不過咱們離宮裡近,除夕宮宴申時三刻才開始,您就算申時初刻去也來得及。”
蕭容揉了揉眉心,“眼下到的都有誰?”
“跟往年差不多,六部尚書、翰林院總編修、各地總兵等等重臣及其家眷,”蘇合香頓了頓,“還有鎮守邊陽關的鎮遠将軍謝遠山一家,謝将軍和謝夫人隻得一女,名喚——謝甯。”
蕭容登時手一頓。她還記得夢中那種足以将她湮沒的巨大情緒,一時啞然。
“我應該沒有見過她。”蕭容自語道,“怎麼會——”
怎麼會夢到謝甯從安定門墜落而死的場景?況且,素未謀面之人,她便是死了,又與自己何幹?為什麼夢裡有那麼痛徹心扉的巨大絕望?
蘇合香思索道,“也許是您近日聽她聽多了。宮裡的消息說,雖然謝遠山天生巨力,但生出來的女兒卻自小身子虛弱。謝遠山以忠心得聖寵,從不依傍旁人,皇上憐惜,有意扶持謝家,所以想聘謝甯為太子妃,接入宮中好好養着。眼下這會兒,謝将軍應該已經在面聖了。”
蕭容安靜聽完,忽然道,“準備一下,我們也進宮去。”
蘇合香愣住,“殿下,往年您不都是等到申時一刻才去嗎?況且,今次除夕宮宴,主持女宴的依舊是顔貴妃——”
長公主蕭容母妃出身不好,向來被崇尚世家貴族的顔氏一族看不起,因此蕭容和顔貴妃也是互相看不順眼。
蕭容卻打斷她的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