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一種難言的驅使,讓蕭容迫不及待想趕去宮宴。她想去看看,那謝甯到底是何方神聖,模樣如何?
夢裡那個謝甯,距離實在太遠,隻能遙遙看見一個鳳冠霞帔的華服女子從半空中墜落。
蕭容甚至沒能看到夢中的謝甯到底有沒有墜地,隻在看見那個身影墜落的一瞬間,她就好像身魂分離,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救下謝甯!
不過,夢就是沒有道理,按照距離來說,她根本不可能接住謝甯,更别說抱在懷裡,可她就好像靈魂出竅一樣,一瞬間跨越數公裡的距離,穩穩的把謝甯抱入懷中……
蕭容定定神。
她想,夢裡的事,做不得真。
***
隆慶殿偏殿。
謝甯和母親李婉安靜地等待謝遠山面聖歸來。
兩個月前,她們一家就從邊陽關趕過來,陸路水路輪着換,足足走了六十多天,才終于來到京都。
京都中的将軍府有皇帝差人照管,打理得幹淨整潔,随時等待謝遠山一家入住。謝遠山帶着妻女才剛剛在将軍府中略做安頓,次日就馬不停蹄進京面聖。
此刻,謝遠山正被皇帝召見,不知在談些什麼,已有半個時辰之久。
謝甯和母親在偏殿等着,因實在耐不住困乏,頗有些昏昏欲睡,又都不敢睡。
謝夫人忍不住有些抱怨,“你爹這人,說話拉拉雜雜,總是一句話能說三句,還不曉得要耽誤皇上多少功夫。”她有心埋怨,也隻敢埋怨丈夫耽誤皇帝的時間。
謝甯低着頭,像是在發困,叫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隻是聽見母親的埋怨,她垂着的眉眼忽然擡起,望向謝夫人,“娘,你說,爹和皇上說什麼能說這麼久?”
她其實知道的。自從兩個月前,陸路換水路的第一段路程那裡,她就重生了。
她從安定門一躍而下,沒有看到粉身碎骨的自己,一睜眼,卻來到了故事的開端,也就是盛元七年這場除夕宮宴。
她清楚的記得,謝遠山就是在這次面聖之後,回來告訴她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可實際上,這個好消息,早在赴京都之前,她的爹娘就已經知道,隻是瞞着她罷了。
意識到自己重生的時候,謝甯其實沒有精力思考。
她是個旱鴨子,邊陽關常年幹燥缺水,一年到頭能看到的綠葉菜就是辣姜菜,但凡多要一點水的植物,都别想在邊陽關活下去。
謝甯赴京這年,剛滿及笄兩年,頭一回坐船,足足坐了半個月,頭一天還新奇,到第二天就開始暈頭轉向不停嘔吐。因此,在水路醒過來時,謝甯覺得自己好像快要吐死了。
斷斷續續吐了十來天,好不容易換回陸路,謝甯才有九死一生的慶幸感。說實話,腳踩在堅實的土地上時,謝甯甚至覺得,上輩子從城牆上跳下來直接摔死,都比坐船吐死這種緩慢謀殺強得多。
漫長水路将謝甯滿心仇怨沖洗得更清楚,也讓她更确定自己想走的路。
比如,她不再對爹娘抱有幻想。
上輩子,她一直努力裝乖扮巧,想盡辦法博得爹娘疼愛,哪怕根本不想做什麼太子妃,也一直違背自己的心意,隻是因為不願意讓爹娘失望。然而,她又并非逆來順受之人,私下裡自己絞盡腦汁想辦法,可惜最後什麼辦法都沒用,還是被賜婚。
當淪為蕭啟的人質時,謝甯心寒之餘還覺解脫,她終于知道,愛是求不來的。她隻是爹娘手裡向皇帝表忠心的工具,他們真正的愛都留給了那個隐瞞下來的兒子。與其卑微地博取爹娘那一點微不足道的疼愛,不如好好愛自己。更别提恨,恨隻會讓自己受折磨,他們根本不值得。
再比如,她不想再跟蕭容有瓜葛。
皇族之人自幼勾心鬥角争權奪利,這些早已刻進他們骨子裡。他們這種人早就失去愛人的能力,畢竟感情對她們而言也隻是工具,隻需要裝出有感情的樣子,就可以換取一波實在的利益,對他們來說,何樂而不為呢?
當蕭啟以她的性命為籌碼來賭蕭容的抉擇時,謝甯實在是怕了。那種情況下,蕭容選不選她,謝甯都無法接受。選她,意味着因為她,蕭容一生努力付諸流水,不選她,更加說明自己永遠是蕭容可以舍棄的那部分,多殘忍啊!謝甯那時就想通了,自己的命運,何必交給别人選?
她要自己選。
至于蕭容——謝甯相信,蕭容或多或少對自己是有感情的,隻是那感情,從一開始就充滿算計和利益,最後難免面目全非,分不清真情假意。如今重來一遭,與其還陷在感情的漩渦中難以抽身,不如快刀斬亂麻,痛痛快快活一回!
想要痛快,最重要的是自由。如果可以,她當然希望立刻就能天高任鳥飛,遠離這些是非,然而,她此時已然身陷京中,眼下想要輕易擺脫父親的控制和皇帝的婚約,顯然沒有那麼容易。
她所遭遇的一切,第一根源是皇帝,第二根源就是她的父親謝遠山。以她之纖弱,想要和常年征戰沙場的謝遠山作對,無異于以卵擊石,但是謝甯心中已有決斷。
她還記得安定門附近的郊區,曾經鬧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野豬災,京中巡城司去圍剿過好幾次,都沒能清除禍患,尤其野豬成群結隊時,殺傷力不弱于一個三五十人的軍中小隊。直到京中起了叛亂,大軍壓境,才徹底把野豬群驚走。
她自然不是謝遠山的對手,但謝遠山未必是野豬群的對手。而且,眼下他們剛到京中,謝遠山還不知道安定門鬧野豬的事。謝甯心裡清楚,這件事得速戰速決,主打一個攻其不備,拖得越久越糟,然而眼前的母親讓她拿不定主意。
她知道母親是父親的幫兇,但母親從來沒有反抗父親的能力,甚至也是謝家的受害者。她已經确定對抗父親,卻拿不準該如何對待母親。
謝甯擡起頭,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望着母親,“娘,爹和你說過嗎?”
她想知道,自己的親娘是否有那麼一刻,曾替自己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