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甯已經想不起當時那種天塌下來的感覺。
其實蕭容是女子的身份,早有端倪。謝甯在邊陽關,常年混迹在軍隊之中,對男人的髒和臭深有體會,非常不喜歡。何以蕭容這個“男子”,身上全無男子的油膩,反而有種幹淨的熨貼?謝甯心裡隐隐是有察覺到的,畢竟除蕭容以外,她在京中見到的其他男子,都沒有蕭容身上那種令人着迷的細膩體貼。隻是,謝甯不知道蕭容身份,因而多少也存在些自欺欺人的僥幸心理。
但紙終究包不住火。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謝甯簡直恨死了蕭容。她覺得自己像是墜入地獄,蕭容就是那個推她下地獄的罪魁禍首。她質問蕭容,“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是為了對付太子才接近的我?”
蕭容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
然而,這對謝甯來說,已經是個答案。
“所以,你永遠都隻讓蘇合香靠近,才對我推三阻四?”謝甯那時已經失去理智,恨不能把所有過往都掀開來,仔仔細細審視一遍。
但這句話,似乎激怒了蕭容。蕭容摔門而去。
謝甯太過痛苦,已經沒有反抗的心力。她心如死灰,說不清是報複還是絕望,次日順從地接受了賜婚,被封為太子妃。
賜婚大典當晚,本該去太子東宮的她,接到蕭容的信。
蕭容約她去望月樓,說要和她做個了斷。
那是京城最奢華的所在,也是最高的建築。
蕭容站在望月樓頂樓,寬大的長袍之下,她瘦得不像話。
謝甯不想去的,她太恨蕭容了。但是,她又不甘心。于是抱着滿腔的憤恨,想要親口告訴蕭容,從此,身為太子妃的謝甯,将是蕭容後半生最大的阻礙。
所以她去了。
蕭容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連如影随形的蘇合香都沒帶。
謝甯去的時候,她在平靜地飲酒。骨節分明的右手,端着琉璃碧玉盞,配上長公主的容貌,實在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美人宴飲圖。但謝甯隻從這美人圖中,看到了無邊的黑暗。
她恨蕭容。可是,如果沒有那麼多愛,又如何撐的起滿腔恨意?所以當發現蕭容中毒後,當蕭容潔白的臉頰泛起紅暈,抓着謝甯的手,哀求似的望着她時,謝甯的理智徹底崩塌。
她和蕭容一晌貪歡。
并且在成婚前的這三年裡,一次,又一次,說不清多少次和蕭容厮混在一起。
好像愛恨變得具體,從說不分明的感情變成純粹的欲望。
而謝甯,在這段浸透苦水與蜜意的時光裡沉淪,一切都終結于蕭容查到她爹原來有個私生子。謝甯恍若晴天霹靂,說,“就算如此,我爹娘對我的感情做不得假,皇上對我也很疼愛。”
蕭容的嘴就像淬了毒,毫不留情戳破她的幻想,“哪有什麼情意?感情都是裝出來的,說穿了就是利益交換,不過是利用你罷了。”
她後面還說了很多,包括分析謝遠山夫婦對謝甯的利用,甚至包括皇帝的虛情假意。
但謝甯發現,自己并不在乎那些,她隻在乎蕭容的真心。
然而,面對那樣鋒利的蕭容,謝甯問不出來。她已經浸在蜜裡,可有些話一旦問出來,那些香甜的蜜就很可能變成殺人的穿腸藥,讓謝甯本就千瘡百孔的心徹底破碎。
最後的最後,謝甯已經不再去要這個答案。
相比這些紛紛擾擾,她更想要一份自由和解脫。
她得到了。
而今一切重來,再次面對蕭容,因為早已知曉蕭容美麗的表相之下,是個什麼樣的深淵,以至于謝甯竟然能很好的控制自己。
好像一切真的過去了。
她沒有再為蕭容動心,也沒有再因蕭容心痛。
直到此刻,她被太監劉喜提醒,下意識的留下了蕭容的絲帕和傷藥。
那些塵封的過往,好似突然被這兩樣物什牽引,毫無預兆地席卷而來,險些将謝甯吞沒。
很快,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謝甯後背被冷汗浸透。
“謝小姐?謝小姐?”在劉喜的呼喚之下,謝甯慢慢神智回籠。她艱難但決然地做出決定,隻是一張口才發現聲音嘶啞,“是我誤取了,非是公主相送。”謝甯遞出絲帕和藥瓶,“煩請公公幫忙,還給公主。”
她絕不再重蹈覆轍,誰愛要蕭容的感情誰要去,反正謝甯一點都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