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蘭冷酷的地方在于無論是對‘簡達’多好,都隻是想獲取派出所的巡邏規律,借機殺死董志傑。
她隻有這樣裝出愛慕董志傑的樣子,她才能幫白鳳霞殺董志傑而不被人懷疑。
而她懂得愛人的地方也很多,她會幫另一個女性做僞證,兩個弱女子一起反抗強權,這又需要多大的勇氣呢。
案情複盤結束了。
簡疊達無法形容心情。
兩位鬼新娘們還在一左一右地拷問他這個破案的警察。
鳳霞:“警察同志,學堂之上無羅裙,棄嬰樓裡無男骨,這就是佛所說的新社會嗎?”
春蘭:“簡子,‘他們’把‘我們’叫做中式恐怖,還捂住我們的嘴,到死不許‘我們’出聲,女人和女人為了自救而變成女鬼,難道做錯的是我們?”
話雖如此,
鬼新娘們内心孵化的‘嬰兒’還是變成了‘成人’,她們的欲望早已經開始無限期膨脹,所以她們才會先是指使董東冬和王所長為她做下了五年後的一系列案子。
後來又想把狐仙少爺斬草除根。
如今良知早已腐壞的二人想解決簡疊達。
明知道‘簡達’為人剛正不阿,簡單,正直,從不畏懼鬼神,她們還是必須那麼做。
可别說狐仙少爺,她們都不想輕易殺這樣的‘簡達’,這片刻的遲疑也就造成了今晚有個救星在終于趕到了,在‘簡達’千鈞一發之際的時刻,又是鐘界闖破了鬼新娘們的結界。
在場有兩名得道者同時出手,又同時救人。
曹春蘭擋的是白鳳霞。
“不,蘭姐……”
白鳳霞一身紅嫁衣,泣血尖叫,淩亂的長發垂在傷痕累累的臉上,她的瞳孔不斷地流下血淚,直勾勾看向白新娘,大哭大喊,撕心裂肺。
“是我殺的人,不是你……你不是兇手……是我害了你一輩子……”
至于簡疊達還在驚愕中,他被動變得血淋淋的身上已經蓋下了一個長尾巴黑影:“……”
“我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求你好好活着,曹春蘭說得對,有罪者都該死,但你不該死。”
狐仙少爺的眼淚滴到了簡疊達的手心。
簡疊達的眼淚也掉到了狐仙少爺的臉上。
他說不要。
可鐘界隻是笑。
最後一個定格,是掌心紅線和蓋頭牢牢地纏住了一人一狐狸。
這似乎也驗證了那句表白,我的愛意,似這山楂花,常開不敗,鮮紅洶湧。
數小時後。
黎明又一次來臨。
曹春蘭活了下來,但得知真相自願贖罪的狐仙少爺受到了神婆的重創,狐形畢露,再難苟活,他蜷縮于地,九條修煉失敗的尾巴在瑩白色的光中散去三十年的修為,待到八條狐尾巴全部斷掉,最後尾巴尖的淡粉色成了血紅,滴在地上,正好形成一朵朵業火蓮花的祭奠花紋。
公安局派了兩輛押送車。
要分開把女犯人們帶往看守所。
上級這是要提審春蘭和鳳霞,簡疊達提到的酌情放寬判決,他們也表達需要走法律流程。
隻是沒人想到,本來還有機會好轉的事情會走向一個梁祝式的結尾。
白天,審訊室外,兩女誰也沒有打招呼。
夜裡,兩個女人一起約定自殺了。
她們用的辦法還是同一種方式,據說是放好了一池子水,放下頭發,咬破舌頭,把臉埋了進去,直到已經狐妖化的血從怪物的身軀裡流了幹淨。
臨行前,兩個新娘還各扣了監獄牆壁的白灰當香粉,用紅紙擦出嘴唇顔色。
曹春蘭給三号檢舉人的遺言是這樣的。
“也許狐仙少爺也是不該死的,他有聖人般的光環,純潔得像白雪,正直得像鋼條,沒有任何道德瑕疵。”
“……”
同時,【系統提示】警察也收獲了一句告誡。
【警察請睜眼】
“簡子,你要做睜眼說瞎話的警察,還是閉眼說真話的警察?”
“我要做睜眼說真話的警察。”
“好,那我就放心了。”
幾日後。
案子徹底了結。
簡疊達面前的結案報告寫的十分詳盡,他将起因經過和抓捕情況乃至抓捕過程,全都交代完了,才走出了派出所,他開始回憶自己穿越來的第一天是什麼樣的一個場景。
他還記得,他擡着無力的手打開了辦公室的門把手,一束光照進來,門口引入他眼簾的是貼滿黨課宣傳稿的小黑闆。
白色走廊上,好多朝氣蓬勃的面孔,大家互相稱呼同志們,交流要握手,世上最富有時代氣息的人們走動着,胸前的黨徽是熠熠生光的。
他化身綠衣服的小片警走入街頭巷尾,越過瓦房和銅門看到了他的第一個親人,春蘭,當時的他就想,春蘭真是一個像媽媽的女人,現實的他從未有過父母,兄妹。春蘭給他包餃子的那一幕觸及了人心的軟肋。
後來他在這裡呆的久了,眼前的時代和角色和他越發緊密,他有時候會覺得這個案子的細節像一首散發淡淡愁緒的散文詩,有時候又覺得它真的像一本蛛網叢生的地攤豔情雜志。
一轉眼,他擡着腳步又來到了山楂樹下。他在路口處無聲地抽了一根紅塔山,煙的尾巴與惆怅的思緒上升到了天邊。
河對岸,來了兩個喂天鵝的中學生姑娘,他看着看着想起春蘭和鳳霞。
還有那個叫少爺的心上人。
冷不丁的,簡疊達審案時死死憋住的眼淚好像滾落到了眼眶邊,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
簡疊達想忍忍,算了,不哭了。
可他終究沒忍住,他擡手一把摘下腦袋上的大檐帽丢在地上,爬到橋邊的護欄上坐着,向老天爺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啕哭聲。
短暫的相遇,到底是禮物還是懲罰?
眼淚将他的靈魂泡在苦澀的怪談裡,他明白,系統以後不需要再每晚提醒睜眼和閉眼了,簡疊達必須給上級組織打好了報告,他要親手還那位狐仙少爺一個青白。
此時他的面闆上寫着進度,98%。
一年新春過去了。
黑警案了結,大批的槍支被收繳,鎮子上的治安也好多了。
冬雪在臘梅樹上消融,喜鵲又一次飛來家家戶戶的屋頭,春蘭和鳳霞的故事借助那支戲曲傳遍了整個鎮子。
放在五六十年代,社會不容許人們談論女性的不倫之戀。
可時代變了,改革開放即将迎來又一個春天,井噴般地湧現出來的新鮮事物來到了眼前,老百姓思想的開放或許正應了最近的新聞——香港即将回歸大陸,大陸也要走出閉塞的九零年,迎來萬象更新的21世紀元年。
當空一聲雷。
過了一段日子後的胡同變得越來越好。
鄰市有一位女記者來做這次案件的采訪,還有文化館的越劇女性演員為二人排了一出戲,趕在三八節給派出所送來了戲票。
簡疊達今天要開會給新同志們做崗位調整,他無意中路過門衛室時,一個老頭的影子正躲起來折紙錢。
紙錢上有名字。
蘭與霞。
老門衛把袋子連忙收了起來,他央求新所長别讓自己打報告。
門衛大爺還說:“燒紙是迷信,簡所長,我一定改。”
簡疊達搖搖頭,拿出一盒彩蝶煙放在桌上,“沒,燒紙是思念。”說完他就走。
門衛大爺恍惚了。
這個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年輕人讓他相信紅輝派出所會像名字一樣變得紅滿天。
夕照滌,殷霞如洗。
天不要哭了。
紅輝的簡青天帶着大家夥已經站了起來,他可不就是要把正義照向四方了嗎。
老大爺擤了一把鼻涕,送走新所長後拉亮了小屋子的燈,在他的背後,兩個穿紅裙子的影子也看着離開的簡疊達。
她們顯然是一雙敢來告别整個人間的鬼。
女人們相視一笑。
“這世上本沒有那麼好活,倒不如一起去另一塊好地方,說走就走吧。”
傳達室的窗玻璃折射出一圈彩虹色的光。
在看到慘劇後的改變後,她們手牽手,唱着歌,一起迎着紅旗走遠了。
比朝陽顔色更豔的夕陽下,鬼姐妹唱的還是一首韓寶儀和林淑娟合唱的《采紅菱》。
歌詞是:
“我們倆,劃着船兒,”
“采紅菱呀,采紅菱,”
“就好像兩角菱,”
“也是同日生呀,”
“我倆心相印。”
……
那段充塞着沸天震地的喧嘩的歲月,面貌形形色色的芸芸衆生到底淡去了。
時光如白駒過隙,又是一個十年,自然老去的簡所長即将在故事離去了,多年來,年輕的同志們都知道,對方終身未娶。
在某衛生院,人到中年的‘簡達’翻開日記,拂去塵埃,看到了年少時的自己和另一個人。
“我的願望……”他張張嘴。
“如果輪回是真的。”
“我想再見他。”
當初,狐仙少爺想讓他的妻子先在世上好好活。
可他自己‘死’在了小片警有點開始喜歡他的那一年。
少爺,我們的堂還沒拜,你怎麼就先去了。
我等啊等,一直在原地,可你還是不回來,那我也隻能回家了。
【“進度條99%”】
【“《小片警》已完成大結局劇情創造,傳送門已開啟。”】
……
很久以後。
【滴,系統有新的證詞卡掉落。】
【您的郵箱有一封三号檢舉人狐仙鐘界留給您的信件(未開啟)】
NPC輪回池邊響起唢呐聲,一個九條尾巴形狀的精魂光點飄入地府的輪回道,三生石上留下一行詩:情起鴛鴦結,凄涼憑幽怨,一場奈何戀,來世必相見。
“如果重來一次,我們會在這個劇本擁有一樣的結局嗎?”
“找到你,是我的本能。喜歡你,是我的輪回。”
祝你無災無難,長命百歲。
我亦會奮不顧身,護你一生。
别擔心,尋你生魂,再入輪回是我的‘任務’,等我,下一次再見,我會和你再看一次人間。
——九郎贈予愛妻,1991年農曆7月半留書
——死亡不是輪回。
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