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隐樓内,謝司珩剛剛進院門,坐于涼亭之下。
一旁的小厮瞥見他手中的血迹,立刻打了盆清水過來。
就着謝司珩洗手的功夫,等在門口多時的金侍衛走了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屬下無能,未能找到玄鐵令,請主人責罰。”
謝司珩慢條斯理地接過小厮遞上的汗巾,将指甲裡的血迹一一擦拭幹淨。
“景和十五年,你受殿下所托,進宮教太子騎射,景和二十一年,太子南山遇險,你為救太子失足落崖,如此功績,怎可算無能?”
“是屬下自大無知,至今無法查出玄鐵令的下落,辜負了主人信任,屬下願意自毀一指,以示懲戒。”
話閉,他起身拿出彎刀,銀光閃過,一截斷指便落在了石闆上。
金侍衛俯身跪地,“主人,屬下此後會安心留在在凝心閣寫書,斷不敢再忤逆主人的一切安排。”
謝司珩略帶嫌棄地看了眼地上的血迹,最終隻是擺了擺手,招呼旁邊的小厮将他扶起。
“想清楚就好,你退下吧。”
“是,屬下告退。”
金侍衛顫抖着手站起身,行禮告退,剛好與進院門的胡管家擦肩而過。
“阿澤。”
謝司珩壓低聲音開口。
“主人,阿澤在。”旁邊的屋檐上飛下一個身影,“阿澤願意替主人尋找玄鐵令,一月之内,一定給主人交代。”
謝司珩淡淡嗯了一聲,“把這個交給墨大夫。”
“是,主人。”
阿澤看着地上的那截斷指,心中不由唏噓。
那金侍衛雖然曾經也是高手榜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如今一身的功力被廢,落魄至此,他實在不明白世子為何還要冒險收留他。
分明當年太子的墜崖案中,他也是有嫌疑的。
不過主人的決定,阿澤一向不會過問,還未等他告辭,又聽謝司珩道:“以後不要再捉烏鴉了,很髒。”
“哦,那阿澤告辭了。”
阿澤捏住手中那瓶裝血的藥瓶,心下有些委屈,烏鴉明明很可愛啊。
他癟了下嘴,很快又從屋檐處飛身出去了。
胡管家走進院門,剛點起的千和香正逐漸蔓延到整個院子,他一路聞着香味,走到茶案前。
“世子,晚宴時間快到了,王妃派我來提醒你一聲,待會兒可務必要到場。”
謝司珩冷冷打量了一眼,繼而站起身。
他将案上的一隻蠟燭點燃,火光微弱的撲騰開,被他橫放在桌案邊,露出小指那麼長的一截。
燭油如雨點一般傾瀉而下。
蠟液覆蓋了地上的血迹,将腥晦的東西隔絕掩埋。
老眼昏花的胡管家隻能看到那蠟燭的火光,至于地面上那截白色的,被隐在了桌腳邊,一時分辨不清是什麼東西。
不過憑着他伺候多年的經驗,胡管家敏銳地感覺到哪裡不太對勁。
氣氛有些說不上來的詭異,胡管家這才認真起來,看來世子今日情緒不佳,平安符的事情得延後再說了。
正準備告辭,謝司珩開口了。
“胡保宗,墨子酥好吃嗎?”
多年未被提及的大名忽然被世子叫出,胡管家心裡一驚。
幾乎是本能的,噗通跪在地上。
今天何止來的不是時候啊,簡直是倒了大黴。
他還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呢。
可分明都快過去半個月了,為什麼世子現在才提呢?難道是剛才和夏姑娘的對話被他聽到了,讓世子起了疑心,現下故意來試探一番?
此時他最怕的便是被懷疑忠心,懷疑她和夏家姑娘有勾結。
這麼想着胡管家連忙捂住了嶄新的那個護身符。
“回世子的話,那日的事情還真不怪老奴,老奴本也想按你的吩咐,将那食盒給扔了,可轉念一想,那不就浪費了嗎?我便想着留下嘗嘗,可誰知道你院裡的丫鬟不知情,莫名其妙就搞混了,我本來想趕來和你說一聲的,可又見你說好吃,那我就……”
“我說好吃?”
“哦,不不不,是老奴覺得好吃。”胡管家摸摸額頭上的冷汗。
你當時可不止說好吃了呢,說的是色香味,俱佳。
謝司珩指尖輕扣着桌案,沒有再說話。
胡管家知道,這是要等他交底了。
世子爺自從北莨回來,有時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心性也更難讓人琢磨。
他匍匐在地,一把老腰勾得生疼。
“還……還有就是今日,今日夏姑娘特意找我,說是為你求得了全清道長的平安符,這符世子還記得吧,就是王妃上次特意跑了三次道觀都沒有求到的那個。”
怕他不信,說完之後胡管家特意從袖口裡面取了出來。
接着又把夏靈若是如何求得的過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
“天可憐見,難怪夏小姐每日晨起都要先去一趟去南山,寒來暑往無一例外,
還有世子可否明白夏小姐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了?那是她每隔半個月都要給那道士的鳥兒喂血,所以她常年手上都綁着繃帶呀。”
“老奴覺得夏姑娘定是真心喜歡世子爺的,所以老奴這一次才答應幫她。
謝司珩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看樣子根本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見他神色不似方才那般冷冽,胡管家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挪進了些,将那張符紙遞了過去。
謝司珩拿捏在手裡,并未打開。
“胡保宗,你知道最讨厭不忠之人。”
胡管家深深歎了口氣:“可老奴這次真是為世子好啊,世子你是不知道這東西有多難求,即便世子不喜歡夏姑娘,咱們收下,倒時候再還些貴重的禮物即可,想來王妃也是同意這麼做的……”
話還沒說完,卻見謝司珩手持着那張符紙,一把扔進了旁邊的炭火中。
胡管家大驚,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一把沖上前,忍着劇痛去搶救那炭火中的符紙。
瘋了瘋了,這東西怎麼能随便燒?就算不在乎這東西的價值有多大,這一燒可是會被反噬的呀。
當年就有人不信這個邪,将那道士的平安符随意撕成兩半,結果第二日就被人半路劫财而死。
所以那時求符之人雖多,卻再無人敢強迫那道士。
就怕他一個不高興,這平安符就成了催命符。
胡管家這下後怕得的要命。
一時竟沖破了兩個試圖阻擋他的小厮,飛奔到炭爐邊,伸手在火裡搶走了平安符。
說來也神奇,因為有油紙的保護,裡面的紙符竟然沒有被燒毀。
胡管家重重松了口氣。
沒想到他會有如此驚人的舉動,謝司珩微微眯起眼。
長久的沉默之後,他語氣平淡下來。
何至于此。
“夏靈若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為她做到這種地步?”謝司珩難得起了一點好奇。
“世子放心,除了上一次的那幾塊墨子酥外,夏小姐沒有給我任何好處。”
此為實話,夏靈若方才頂多給他道了謝。
胡管家頓了頓,又道:“老奴隻是覺得,若一生能遇到一真心喜歡自己的人,實在算得上是福氣,世子你還年輕,不知道人心的可貴,待你再年長幾歲便知,若有人能不遺餘力的堅持愛慕着你那麼多年,實在是難能可貴的一種品性,這世上并非人人都能做到如此專一。”
“我今日才知道,夏小姐當真對你用情至深,世子若實在不喜歡,退回去便是,你何苦要燒了她的一片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