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的脾氣一貫不好,尤其在他為醫看病時,千萬不要問東問西左右幹擾他,否則不僅會挨罵,還有可能會被他的銀針誤傷。
這酆都城内,除了尊主曾對他有知遇之恩,辛酉還能賣他幾分薄面,其他人,就算是那位冥界之主親臨,他也不願多給幾分臉色。
甲辰憋了許久,憋到脖子爬上绯色,終于忍不住開口道:“辛酉,尊主來看望夭夭姑娘了。”
甲辰藏不住的笑意盡數傾露在那句“尊主”裡,聽得辛酉渾身一激靈。
辛酉穩穩紮下手中最後一根銀針,讪讪回頭。
瞧見雁無痕并沒有怪罪的意思,便站起身,走到距離他一人身位處,若無其事地俯腰恭敬道:“尊主。”
随後微一昂首,眼神兇狠地瞪了甲辰一眼。
雁無痕似乎完全沒在意先前發生的一切,很是随意擺了擺手,膠似的目光凝附在桃夭夭身上。
辛酉适時說道:“夭夭姑娘體内郁結了一股寒氣,這寒氣藏得深又來得狠,連我都很難捕獲到它的存在。我有些懷疑……”
他擡眸看了眼雁無痕,停住了嘴。
雁無痕靜默了一瞬,輕嗯了一聲,沒有反駁。
聞言,甲辰卻大聲說道:“不可能!辛酉你是不是診錯了啊?雖說那玄霜纏上了夭夭姑娘,可尊主前幾日特意帶夭夭姑娘去同歸殿解開了。她這幾日一沒見到尊主,二沒觸碰忘川河水,體内怎麼還會有玄霜?”
辛酉刀似的眼神唰得一下剜過去。
他平生最厭惡的事情就是有人質疑他的醫術。
“呵!你當玄霜是什麼好打發的東西?同歸殿内供奉的九天玄火隻能融化尊主和夭夭姑娘之間的冰晶!經脈裡的寒氣連尊主都無法盡數除去,夭夭姑娘一介嬌弱女子,僅憑一些調理身子的烏尾丸,還肖想藥到病除?”
聽二人在耳邊争辯不休,雁無痕皺起了眉頭。
這事說起來倒不是九天玄火和烏尾丸的問題,着實是那家夥自己的原因。
照理來說,九天玄火能解玄霜冰晶,割脈放血能釋體内寒氣,再加上休養身體的烏尾丸,這三個法子疊加一起,足以除去初染不久的玄霜。
可桃夭夭不一樣。
她是欽選倒黴鬼,天生少一分氣運。
不管法子多靠譜多有效,到她這兒難免出現意外。
雁無痕被他們倆吵的有些煩了,沉聲道:“夠了。”
甲辰和辛酉不曉得是過于全神貫注沒有聽見,還是好勝心作祟充耳不聞,兩人都沒有停下,反倒是吵得更上勁了。
“我說……”雁無痕雙眼一閉,聲音一沉,如同寒冬裡的冰棱根根下墜,“都閉嘴。”
寥寥數字,擲地有聲。
整個屋子裡頓時萬籁俱寂,氣氛一下子凝固起來。
桃澍屏住呼吸。
他掀起眼眸,偷偷觀察那個滿臉寫着不耐的男人。
明明五官深邃立體,英氣逼人,可偏在這種示威時刻,臉色慘白得瞧不出半點血色。
好似下一秒就要因氣血不足昏厥過去。
桃夭夭曾同他說過,雁無痕是酆都城城主,是這座城裡術法最高深最不可測的存在,可他看起來好像……
身體不太好?
桃澍不敢草率落下定論。
畢竟都不用雁無痕親自出手,他的武器問靈都能将他折騰得半死。
甲辰和辛酉對視一眼,彼此交換了幾個信号,最終,甲辰将熬好的藥碗端正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辛酉道:“尊主,此藥雖不能将夭夭姑娘體内寒氣全部除去,但能清熱退燒,她今晚也能舒暢些。”
雁無痕緩緩擡起眼簾,薄唇微張:“辛苦了。”
辛酉彎腰行禮,擡腳就要離開。
甲辰見狀連忙跟着俯身行禮,正欲渾水摸魚一同離去,卻聽雁無痕冷聲一喚。
“甲辰。”
“在,尊主。”
他腳步一停,重重踏在地上。
雁無痕拂袖一甩,頭也不回,“這幾日你就不用看着她了。”
甲辰面上一喜。
看守人的差事不難,隻是乏在無趣,必須日日留在碧落宮内,不能抽身去别的地方。
甲辰這些年跟着雁無痕,也算是和他接觸時間最長的守侍。雁無痕沒有定什麼亂七八糟的苛刻規矩,隻要不犯下大錯或者觸碰他的逆鱗,便随他各處去闖。
向來自由散漫慣了的甲辰,從來沒有個拘束的,這幾日被迫困在碧落宮裡,當真是憋得慌。
可偏偏他還不能抱怨——
誰叫人家桃夭夭提供了救辛酉的關鍵線索呢?
他這人不似外面傳言那般公私分明,私底下重情重義得很,桃夭夭救了他兄弟,他就得以禮相待,即便這個以禮相待的人是尊主命令他嚴加看管的人。
無所謂,尊主不會在意這些細節的……吧?
他正想着,又聽見雁無痕說了句。
“你既不用看守也不用照顧,那就去藏書閣把所有的書卷都整理了吧。”
甲辰剛綻開的嘴角僵住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