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焦急等待的桃澍一見到雁無痕,便張口問道:“好?”
雁無痕反手将門帶上。
“她已無礙,今日便讓她好好休息,不要打擾。”
桃澍松了一口氣,道:“嗯。”
雁無痕走前,他鼓起十分勇氣,又道了一句:“多謝。”
雁無痕腳步微頓。
“你與其謝我,不如多花點時間看着她,省的又惹出什麼麻煩。”
桃澍看着眼前這位百忙之中抽空來救治桃夭夭的酆都城主,想了想,一鼓作氣說道:“我、我非常在乎,夭夭阿姊的生死。”
他努力措辭,努力克制自己的結巴,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更有氣勢。
“夭夭阿姊病了,我有想過找你,但他們說你很忙,所以我,求助了那兩位大人。不過,以後有我,在她身邊,時時看着她,照顧她,不會讓她生病,也不勞城主大人費心。”
少年昂着下巴,炯炯有神的琥珀眼眸就這般直沖沖看着他。
夭夭阿姊?雁無痕終于知道他在辯駁着什麼。
是在反抗他先前說不在乎桃夭夭生死的話。
“看來你是鐵了心要和她糾纏在一起了?”
“是、是又怎樣?”
他勾唇哂笑,漫不經心的視線對上少年格外認真的臉龐。
“那你可知,她是……”
雁無痕還想再說些什麼,嘴角的笑倏爾僵住,他似乎覺察到什麼,一點一點收起了臉上的表情。
桃澍見狀,向後退了半步。
出乎意料地,雁無痕隻是肅穆了神情,并未對他發難,寒聲留下一句“老實待着”後,便頃刻化作雲煙消失不見。
桃澍兩股戰戰,扶着門框彎下了腰。
吓死了,差點以為雁無痕要在此處了結了他,還是夭夭阿姊說得對,酆都城主雖然冷酷無情,但也奉公守法,不會對非惡鬼的鬼魂動手。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歎氣,這次就算了,以後這樣放肆的話還是不說了。
–
蒼穹無星,長夜漫漫,孤船獨立于河畔,唯有幾盞懸挂在屋檐下的紅綢燈籠泛出微弱的亮光。
雁無痕駐足擡眸,看向燃了燭火的那間屋子。
他回來了。
雁無痕沿階梯而上,到了屋門前,舉手叩門,也不待裡面人回應,自顧自地推門而入。
一打開門,雁無痕就皺緊了眉頭。
屋内香爐飄出屢屢長煙,混合着木制桌椅陳設裡透出的自然氣息,有種形容不上來的奇妙味道。
這股子濃郁氣味撲鼻而來,藏着刺鼻的血腥,掩蓋不住地往他鼻息裡鑽。
雁無痕向屋裡走,隔着書案站定,看着案桌後盤腿坐着的白衣男子,敏銳問道:“你受傷了?”
男子擺擺手,懶洋洋答道:“沒受傷。不過是這副身軀大限将至罷了。”
他支起一隻腳,手随意搭在膝蓋上,落地長發懶散垂在背後,在地上盤旋成圈。
雁無痕沒有作聲,眼神從男子已經開始白化的長發掃過,最後停在他虛弱到慘白的唇色上。
“你從冥界消失了好幾日,這是去哪兒了?”
男子伸手,拿起桌案上放置的暖玉,随性散漫地握在手裡把玩着,聽雁無痕問起,嘴角還帶着些若隐若現的笑意。
“往人界走了一趟。”
“人界?”雁無痕疑聲道:“你本該在船舫靜養,為何折騰自己去人界?”
“因為人界最近……似乎很有意思。”
他眸子往上一探,餘光将好落在雁無痕裹着赤紅泥土的鞋履上,于是嘴角一斂,很是不滿地啧了一聲。
“哎呀呀,我不是說過了嘛,進我屋子前一定要換鞋。你不換鞋,我好不容易得來的狐毛軟氈,一下就被你踩髒了,到時候誰來洗?還不得是我自己洗。”
雁無痕滿不在意地掃了眼自己的鞋,直言道:“你什麼時候洗過了?哪次不是弄髒了用膩了直接丢掉,再捎話給青丘主,讓他給你送條新的來。”
男子嘿嘿笑了兩聲,面上到沒有一絲被人拆穿的尴尬窘迫。
“倒是我忘了,青丘老頭每次送地毯都要先去你那兒走一遭,然後再來我這兒。”他身子往前一湊,近乎病态般蒼白的嘴角向上一揚,“怎麼着?他還在找他那個早逝的寶貝幺女呢?”
“嗯,找了許多年了。”
男子單手撐起消瘦的下巴,歎了口氣,似感歎似惆怅。
“冥界隻收隕落後的神魂和經曆生老病死的人魂,青丘狐族乃是仙,仙死後是不能進入冥界輪回的,你哪能知道他女兒的去處?要我說,老頭這般纏你也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青丘主幾十年如一日地收集稚狐絨毛,為你織毯,又不知疲倦地來酆都尋我,問我他女兒的下落。你當真不明白他的意思嗎?”
“……”
“冥界不收仙魂,但你是誰?你可是與天同齊的冥界之主佘乂,六界四洲的亡魂皆在你的掌控之中。青丘主尋女心切,你……”雁無痕說到一半,似乎意識到什麼,他頓了頓,道:“罷了,你既不說,自然有你不能說的道理,我勸也是白勸。”
被稱為冥界之主的佘乂挑眉看向雁無痕,半是打量半是好奇。
“你平日裡可從不愛管這些閑事,怎麼突然來了興緻?”他恍然一笑,病弱憔悴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是我忘了,你特意留了一道念識給我,可是在我出去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
雁無痕瞧他一副沒心沒肺看熱鬧的樣子,單手掀開衣擺,不急不緩坐下。
書案上沏了一壺熱茶,此時正是适宜的溫度。
他翻轉茶杯,給男子斟了一杯,自己斟了一杯,大有短話長說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