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無痕嘴上說着答應,實際還是讓佘乂小憩了半個時辰。
剛睡醒的佘乂恢複了些許氣色,邊揉着眼睛,邊打着哈欠同他說:“我剛在夢裡想了想,這身軀忽然弱成這樣,應該是去人界走了一趟的緣故。”
他擡手捂唇的瞬間,身上重新換了套幹淨的衣衫。
純白的衣裳映在他淨如蒼雪的臉上,倒是顯得衣服不夠純淨。
“你既知道去人界對你身體損耗極大,以後便不要去了。”
雁無痕将佘乂随身不離的暖玉遞給他,佘乂抿唇笑了笑。
“去不去,什麼時候去,倒不是我能決定的。”
他話說得含糊,雁無痕也沒深究,隻道:“我就沒見誰能勉強你去你不願意去的地兒。”
佘乂笑笑沒說話。
從船舫三樓出來,雁無痕踩着重新換過的木闆階梯,餘光注意到懸挂在二樓房屋上方那塊沒有刻字的空匾,不禁咦了一聲。
“你這什麼時候多了塊牌匾?”
佘乂扭頭看了眼,“剛多的。”
“你是打算這座無名船舫提名了?”
“嗯。”
“哦?我們冥主不是一貫信奉返璞歸真麼?”
“是,有些東西無需畫蛇添足,但我轉念一想,名字這種東還是不可或缺的,”他看了看雁無痕,“就像亡魂不能沒有名簿一樣。”
“……”
佘乂古怪得很,說他崇尚質樸簡約,他在吃穿用度上從不委屈自己,不論是身上穿着的鲛鱗衫,還是青丘主奉上的狐毛軟氈,皆是六界一件難求。
可若說他奢靡無度,他從未換過居住千百年的船舫,甚至連更換的念頭都沒動過。即便船上各處闆材因冥界深處長年不見天日而濕潤腐朽,他也極其耐心地尋木修補,細心養護。
雁無痕想着他如此在意這艘船舫,曾經也提議給船舫取個名字,好歹有個正式稱呼。哪知他大手一揮,拒絕得幹脆,說什麼不過苟存之地,要什麼名字,叫船舫就行。
這麼多年過去,雁無痕都差點忘記此事了,現在佘乂又主動提起,說船舫不能沒有名字。
真是歪理真理都給他說完了。
雁無痕權當他心血來潮,随他去了。
渡過忘川,穿過護林,雁無痕領着佘乂來到碧落宮。
碧落宮依山而建,高聳威嚴,建成之初,雁無痕曾邀請佘乂來參觀,佘乂犯懶,象征性地來了一趟,草草看了一眼大殿,就躲回船舫休息了,後來基本是雁無痕去船舫找他,佘乂并未再來過碧落宮,今日算是他第一次仔細參觀。
雁無痕帶佘乂橫穿大殿,向殿後的住所走去,期間碰到些侍奉的鬼仆,見到他們便規規矩俯身行禮。
雁無痕想起那個尚在床榻休養的倒黴鬼。
“冥主,其實還有一事困惑于我。”
佘乂向前走着,道:“何事?”
“大概是十日前,我在鬼門關布陣捉拿喜樂鬼,無意在鬼門關碰到一個女鬼魂。她誤觸我的肌膚,不幸被我體内的玄霜纏上,追蹤喜樂鬼的過程中,又為我擋了一支暗箭,受傷昏厥……”
雁無痕講着,轉眼發現佘乂的表情越來越神秘,越來越詭異,在這詭異之中似乎還透出一絲……
興奮?
他頓聲問道:“怎麼了?”
佘乂激動萬分地挑起眉梢,聲調一下子拔高不少。
“然後呢?你接着說啊!”
雁無痕以為他是關心追蹤喜樂鬼的後續,便道:“喜樂鬼的具體藏身之處是那個沒有名簿的家夥告訴我的。不過喜樂鬼得知我會來,提前利用金絲楠木來了個金蟬脫殼,我并沒捉到她,但也不算毫無收獲,起碼讓我得知她和鐘木岚之間的聯系。接下來,我打算去查查鐘木岚。”
雁無痕叽裡咕噜說了一大堆,沒一句是佘乂想聽的。
他按捺不住性子,停住腳步,直接問道:“你提喜樂鬼做什麼?我問的是那女鬼,她後來怎麼樣了?”
“她?她受了傷,又中了玄霜,我便将她帶來了碧落宮,用九天玄火解了她身上的霜毒,現在正在凝心殿養傷。對了,那個沒有名簿的家夥也和她關在一起。”
佘乂哇了一聲,擠眉弄眼地撞了下雁無痕的胳膊。
“動用九天玄火?難得見你對一個鬼魂如此上心。”
佘乂嘴巴都快努到鼻尖了,雁無痕自然聽出了他話裡調侃的是桃夭夭,便道:“嗯,因為她是百年來第一隻倒黴鬼。”
佘乂立即斂下表情,問道:“倒黴鬼?”
雁無痕點點頭。
佘乂恍然道:“我就說呢,你以往布陣捉鬼從未失手,怎地這次出現意外,原來是遇上倒黴鬼了。”
“上一隻倒黴鬼倒黴到把自己的魂魄弄碎,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這一隻倒黴鬼捉得早,你好些管理着,若是能渡她入輪回,便早些入輪回吧。”
“好,”雁無痕緊接着道:“我這次辨認出她的身份是為她治療玄霜時放血驅霜,嗅到了倒黴鬼的氣息,算是意外發現。可辨識倒黴鬼的身份隻有聞血辨息一個法子嗎?上一隻倒黴鬼是如何辨别出來的?”
“聞血辨息是辨别惡鬼最簡單直接的法子。倒黴鬼本就倒黴透頂,即便是她自己,也無法得知自己的惡鬼身份。上一隻倒黴鬼還是被厲鬼剝皮吞血時,那厲鬼嘗出來的。”
“嘗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