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那句話,岑依洄有點害怕。
記憶中忤逆母親的次數屈指可數,以至于她已經忘記,真正觸了周惠宣逆鱗的後果。
周惠宣踏上前一步,眼裡翻湧寒光,聲音因即将爆發的怒火而略顯尖銳:“岑依洄,機會送到你手邊竟然還不要,你在任性什麼?”
岑依洄抿了抿唇,找不到解釋的理由。
“别人都是搶破頭上電視。”周惠宣冷着臉色,“我告訴你,沒有人砸錢包裝,光靠跳舞,你一輩子出不了名。我花了那麼多精力培養你,别讓我的付出打水漂。”
周惠宣一慣會講漂亮話,但面對自己女兒,總是用最為赤裸直接的言語,将所有美好戳破。
從前的岑依洄無動于衷,進入青春期後,她變得敏感,一旦被鋒利的言辭傷害,會無意識地豎起一道防護牆。
岑依洄口無遮攔地反駁:“不出名又怎樣呢?大不了去做其他工作。我是你的女兒,難道你養我隻是為了讓我跳舞成名嗎?”
此話一出,屋内所有聲響驟然消失。
周惠宣的目光冷靜而深邃:“依洄,别忘了,你當初給我做了保證,我才答應帶你去香港的。如果你改變主意,現在也可以選擇回你爸爸身邊,法律上,你的撫養權本來就歸他。”
岑依洄一窒,心髒被一股無形力量擠壓,撲通,撲通,耳畔萦繞愈發局促的呼吸聲,她想起了那段塵封往事。
當年,岑依洄父母在她讀幼兒園時離了婚,夫妻倆同時放棄撫養權,最後法官将岑依洄判給常住申城、工作相對穩定的父親岑寅躍。
七歲以前的岑依洄一直生活在申城。岑寅躍平日工作繁忙,隔三差五不着家,托付老家來的奶奶接送她上下學。
日子本來平靜無瀾,突然有一天,岑寅躍将一位陌生阿姨領回家裡。那個阿姨,懷裡還抱着一個眉眼與岑寅躍有幾分相似的小男孩。
岑依洄從沒見奶奶笑得如此開懷,老人家當着她的面,給尚在襁褓的小男孩,塞了一個又鼓又大的紅包。
隻是住進家裡的新阿姨像個火藥桶,稍有丁點不合意便大發脾。奶奶不知着了什麼道,對她千依百順,嘴裡總是念叨“孫子”。
有時火藥桶爆炸會牽連到岑依洄,每當岑依洄打算回嘴反擊,就會被奶奶立刻拉走。奶奶背地裡經常勸導岑依洄,說阿姨為岑家生了男孩,你要讓着她,忍一忍她的脾氣。
岑依洄的房間被霸占,零花錢被克扣,忍下所有後,那個阿姨宣布,已經說服了岑寅躍,要停掉她的舞蹈培訓班。
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才七歲的岑依洄,不知如何鑽了火車站空子,憑借她模糊的乘車經驗,完成了獨自從申城到深圳的壯舉。
整整十七個小時,沒有列車員和乘客發現這位小朋友的異常。
抵達深圳,岑依洄背着小書包混在人群中出站,搭公交到羅湖口岸。印象中,隻要過一道關卡,就能去隔壁的香港找到媽媽。
然而岑依洄沒帶身份證件,她膽大包天的行徑,終止于羅湖口岸。
口岸官員得知小女孩一個人從申城過來,吓得立刻向上級彙報情況。
周惠宣接了警察電話趕到現場,岑依洄一手拿牛奶,一手拿糖果,被好幾位警員圍坐着,兩腿坐着輕輕晃蕩。周惠宣在人群外,喊了一聲女兒名字。
岑依洄擡頭見到周惠宣,微笑的表情瞬間發生變化,嘴一撅,放下牛奶盒,快步奔向周惠宣,抱住她的腰蹭來蹭去抹眼淚。哭了好久,無論旁人如何勸說,就是不肯回申城。
周惠宣與當時的男朋友剛分手,大把時間空閑。和岑寅躍通電話商量後,決定帶岑依洄去香港散心一周,把小朋友安撫好,再送她回申城。
香港的住房面積比不上内地寬敞,周惠宣的卧室隻放得下一張床,母女二人擠在一起。岑依洄抱着周惠宣的胳膊:“媽媽,我想留在香港,和你一起生活。”
“媽媽這邊住不下了。”周惠宣困乏疲憊,拍了拍岑依洄的手背,“快睡吧。”
隔天,周惠宣帶岑依洄帶去了上班的地方。
周惠宣是形體顧問,公司員工盡是光鮮亮麗的模特和小明星。
“宣姐,你女兒好靓!”模特塗了極誇張的紫色眼影,她彎下腰,攤開掌心,上面躺着走秀用的蝴蝶發圈,用不太标準的港普逗弄岑依洄,“小朋友,姐姐給你編辮子好嗎?”
岑依洄眨巴一下大眼睛,退後一步搖頭:“不要不要,會疼。”
四下無人時,岑依洄悄悄向周惠宣告狀,說爸爸找的那位新阿姨,要求她上學剪短發。岑依洄不願意,于是那個阿姨每天早上幫她梳頭時,總是把皮筋箍得很緊,弄得她頭皮好疼。
說着,岑依洄撸起袖管,白皙細膩的皮膚上,赫然殘留着被狠狠抓過導緻的指印,“媽媽,你再看這裡。”
周惠宣捧着女兒纖弱的胳膊,厲聲問:“她竟然掐你?什麼時候發生的?多少次了?”
“就隻有這一次。”岑依洄好心疼地揉了揉手臂淤青,給自己呼了一口氣,放下袖管,“芭蕾課要交下一季度學費,老師說我跳得最好,暑假能去莫斯科交流,但需要出機票錢。我很想參加呀,就去問爸爸要錢,結果被阿姨聽見了。”
當天晚上,周惠宣打電話和岑寅躍大吵了一架。
芭蕾興趣班是周惠宣當年為女兒報的,岑依洄堅持上到現在。挂斷電話,周惠宣坐在沙發上皺眉陷入思索,岑依洄磨磨蹭蹭地挨到她身邊,眼睛仿佛盛了一汪幹淨透徹的泉水。
周惠宣最近感情生活不順利,那些霧裡看花沒有結果的交往關系,令她覺得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