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衆人回憶起2008年春節前的那場大雪,絕對不會提“瑞雪兆豐年”這句俗語。
因為後來的事情證明,年初南方雪災,是2008年所有坎坷的序幕,它不承載任何美好願景。
極端大雪導緻廣州交通系統幾近癱瘓,正逢春運高峰,大量返鄉務工人員滞留廣州火車站,其中包括許多正晴集團的一線工人。
工廠近期效益低迷,裁了一部分日結零時工,這些人退掉了廣州的租房,準備回老家。他們在廣州城已經居無定所。
火車時刻表大規模飄紅,人群卻源源不斷湧入站内,數量達到遠超承載量的三十萬人次。政府派遣武警官兵協助維持秩序,為滞留旅客提供救援,廣州政府呼籲大家就地過年,在站外拉起宣傳标語。
-“廣州也是你的家!”
-“在廣州過年,溫暖在身邊!”
-“攜手共度,喜迎新春!”
梁世達接到梁興華的指示,春節待在廣州,組織無法回家的正晴員工,在廠裡過新年。梁世達過了半輩子公子哥的生活,讓他與工人一同過節,内心不大情願。
周惠宣勸道:“特殊時期,你忍忍。廣州工廠的銷售訂單問題頻出,人心渙散,梁董事長讓你留守,肯定有他的道理。”
梁世達聽不進去,一擺手,找秘書訂回申城的機票。然而當下一票難求,在梁興華再三叮囑下,他捏着鼻子同意了就地過年的計劃。
廣州出差隻帶了周惠宣。梁世達看着一副領導腔調,其實隻懂嘴上指揮,對具體操作的可行度把握不準确。周惠宣倒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
還碰到一位老朋友,金羽布業的陳俨。陳俨公司的生産大本營就在廣州,得知有災情,他第一時間飛來親自坐鎮。
遠在廣州的周惠宣,無暇顧及女兒沒上節目的“失誤”。
岑依洄對災難的嚴重程度尚不知情,隻暗自慶幸逃過了母親的責難。
等到道路疏通,正晴廣州工廠重新投入生産,萬事進了正軌,梁世達和周惠宣才一起返回申城,那時法定意義上的春節假期已然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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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寒假,依洄受傷的腳踝包裹得嚴嚴實實。不能跳舞的日子裡,她半躺在客廳沙發,捧一本物理強化冊刷題。這是向梁澤要來的參考書。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休養到開學,醫生批準岑依洄适度恢複舞蹈訓練。
岑依洄的右腳好久沒踏上地面,高興得去踩醫院花園的鵝卵石小徑,體會腳踏實地的感覺。
“媽媽,我暑假打算報一個法語全日班。”岑依洄像個小孩,在鵝卵石道上平舉雙手練走路,“法國的舞蹈學校好多都有語言要求。”
等了半晌,無人回應,岑依洄停下腳步,疑惑地回頭。
周惠宣立刻關了手機屏幕,然而嘴角的笑意,來不及收住。
岑依洄摸不着頭腦:“媽媽,你笑什麼?”
周惠宣的面色燦爛,嗓音透着開朗,整個仿佛被某種情感滋養着,看着柔和許多。她拉着岑依洄的手臂離開鵝卵石道:“法語是要學的。等你上了高二,就找合适的留學機構,幫忙籌備申請材料。”
岑依洄觀察母親的笑靥,福至心靈,問:“上一年,那個算命的胡繼白先生,說你和梁叔叔适合下半年結婚。是不是好日子定啦?”
周惠宣頓了下,“還沒有,再說吧。”
“好吧。梁叔叔最近很忙,早出晚歸,我好久沒見他人了。”岑依洄自顧自說話,沒注意道周惠宣突如其來的沉默,“媽媽,如果你們注冊結婚,我要喊他爸爸嗎?感覺叫不出口,好奇怪啊,算了算了,還是不改口了……”
風輕輕拂過,撩起周惠宣的額前發絲,她眯着眼睛,凝視女兒練習走路的背影。
有一瞬間,周惠宣想喊住岑依洄,但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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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下半學期的課程,難度明顯高于上學期。
岑依洄與内地教材徹底磨合完畢。經過連日補習,考試排名節節上升,還當上了英語課代表。她有點驕傲地想炫耀一下,但找不到機會。
一個月裡,大半時間都是她獨自吃晚餐。
自打過完年,正晴集團的股價線走勢大幅下跌,持續低迷,董事會急得三天召開一次會。梁興華身體不好,本來是半退休狀态,如今從早到晚坐陣公司,梁世達也是如此。加班到深夜偶爾才回家一次,第二天又早早離開。
坊間傳言,正晴資金鍊斷裂,缺了個大窟窿填不上。但是正晴的公關,當天下午就發辟謠聲明,說公司财務狀況健康,一切運營都正常。
岑依洄曾問過梁世達。
梁世達笑眯眯地回答:“你才多大,操心這些事幹嘛。正晴上市一年不到,财務能有什麼問題,媒體就愛捕風捉影。我最近是因為業務調整才加班,過段時間就輕松了,到時帶你和媽媽去度假。”
岑依洄不懂商業邏輯,但選擇相信梁世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