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車。
“你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學會離家出走了?”
還沒看到人,已然聽到了帶着愠怒的熟悉聲音。
姚盞年怔愣一瞬,被迎面而來的不知道什麼東西不怎麼疼的砸了下,視野被鋪天蓋地遮擋完全。
胸前的衣領猛然被大步走過來的人握拳攥緊,身側帶起一陣風,力度連帶着原本蹲在牆角的姚盞年整個人都被向上提拽了起來。
姚盞年被勒得咳了一聲,又控制不住後退幾步,一聲悶響後,背部被人狠狠掼在牆面上。
被砸在他腦門和肩上的東西随着動作“噗通”順勢掉落下來,姚盞年垂眸。
……是一件昂貴,且在他的印象裡永遠一絲不苟姿态的西服外套。
此刻卻在磚瓦路上靜靜躺着,變得布滿褶皺泥濘不堪,無人問津。
姚盞年遲鈍擡眸。
已經曆經數不清多少年歲隻存在于姚盞年記憶的模糊影像恍若被具象化,隻是此刻還不到三十歲的資助人與他印象裡幾年之後雷厲風行,處事老練的喻總相比,更加稚嫩些。
……小叔。
……但他怎麼會在這。
前世這個時間,他不應該早就火急火燎地去公司處理急事了?
姚盞年嗓子嗆回去了點鼻血,實在不合時宜的當着人的面,敷衍咳嗽了兩聲。目光恍惚地落在面前人身上,放在褲縫附近的雙手卻洩露主人情緒,迷茫失措得揪出溝壑痕迹。
喻羽書比尚且處于發育期間的少年身高還矮了半個頭左右,周身裹挾着夜風溫度,漂亮眉眼間是被迫難得撕裂溫文爾雅品性後,不受控制的氣極反笑。
姚盞年的頭被撞得暈乎乎的,他想說自己沒有離家出走,染血的紙巾卻随之掉在了地上,大量止不住的血迹沾在了胸前衣領上,顯得有些過于觸目驚心。
*
喻羽書終于找到了蜷縮在路邊一動不動的小孩。
小小年紀不打一聲招呼就敢瞎使性子,甚至敢超過既定宵禁半夜都不往家裡走。才這麼大點的一個人,萬一出意外出車禍了呢,或是被拐走了呢。
他摔門下車時的怒氣值徹底達到頂峰,恨不得不顧形象地把這叛逆期的小孩直接按在馬路牙子邊狠狠揍一頓。
他特地使出全身力氣去扯的人,怕一下沒把一個孩子弄起來,丢掉了作為家長的威嚴。
喻羽書實際對少年的身體狀況長了幾斤幾兩肉的了解程度比對他自己的還清楚。
姚盞年被他從初中剛畢業那會兒的骨瘦如柴好不容易養成了這個大一個,身高也一年年猛蹿。
卻沒想到空了力道。
少年被他很輕易就被拽了起來。
又因為慣性,用了遠遠出乎他意料控制的力度,讓姚盞年單薄的脊背狠狠砸在了牆上,在夜風習習的深巷裡,發出再明顯不過的撞擊悶聲。
姚盞年卻始終任由擺弄,疼也一聲不吭。
……作為面前孩子監護人的第六感,讓他本能察覺到了違和。
動作停頓,醞釀在喉嚨裡剩下的說教氣話戛然而止,攥着對方衣領的骨節分明的手僵住。
這才看到,通過昏暗路燈的模糊視野,姚盞年白色校服上,沾染着一大塊一大塊的不明暗紅色痕迹。
擡起的半張臉也布滿血迹,看上去格外駭人,有幾滴滾燙落在喻羽書的手背上。
他沉默的、目不轉睛望着喻羽書,眸底的深墨色像剛被雨水浸透的潮濕暗灘,看不透具體情緒。如果硬要說,就宛若被沙漏玻璃被打碎稀疏流散了個徹底,寒風轟轟烈烈淩虐呼嘯灌入,風沙彌漫,唯餘滿目荒涼。
“……怎麼回事……身上這是怎麼弄的?”
喻羽書心頭一顫,眼簾睜大,胸腔肺腑也伴随着面前人支離破碎的目光,同時撕裂開一張深邃血縫。
與此同時,他錯覺有那麼幾秒,竟然從自家孩子身上感覺到了與之不相匹配得、沉重疲憊感。
……是出什麼事了嗎?
少見得手忙腳後亂,他掰着姚盞年的肩膀把人扶正,掌下人肩胛骨弧度硌手,彎曲處駭人清晰弧度。
......
僅僅隻是不放在眼皮子底下不到半個月而已,喻羽書愕然看着少年個子雖然是又抽條長了不少,但整個人都消瘦下去了好幾圈,連帶着有點嬰兒肥的臉頰都顯現出來了明顯骨骼輪廓,下颌線過于清晰明顯。
喻羽書怔然,下意識拽起潔白袖子就去擦姚盞年臉上的血,姚盞年卻擡起胳膊擋了一下,下意識偏頭躲了過去。
脖子瑟縮進了領口裡,擡眸,搖了搖頭。
然後,自己從兜裡又摸索出來幹淨紙巾,潦草地擦了把臉,比剛才好多了,能堪堪抑制住了一點。
“……别把你弄髒了。”
面前人聲音悶悶的,用着格外幹涸嘶啞的嗓音嘀咕着。
聞言,喻羽書的胳膊僵在姚盞年面前。
愣神之際,懸空手腕卻已然被姚盞年反扣上,順勢拉了下來。
噗通一聲。
瞬間功夫,位置翻轉。
喻羽書的脊背貼上了姚盞年方才所處位置的牆壁,脊背猝然泛起一層密密的雞皮疙瘩。
......其實不疼的,畢竟姚盞年的手小心墊在背下。
隻是,喻羽書方才注意力全然集中在面前人身上,所以根本沒有預料到當下的情況,整個人被無端按上去的時候,悶哼了聲。
隔着衣料,尚且感覺到了姚盞年方才殘留在牆體上面的體溫。
“……你要幹什……”
喻羽書感覺目前情境有些不對頭,遲鈍擡頭,跟姚盞年對望着。
……什麼時候長高的那麼多。
“對不起,小叔。”
面前人突然這麼一句,眼眸低垂,帶着落葉寂寥飄落意味。
喻羽書回過神來,顫了顫睫羽,手腕處的襯衫有些微微卷了上去被袖口扣着,細長手指聞言,虛虛握了握抓着的面前人的袖口。
他以為是前段時間吵架的事,下意識搖了搖頭,啟唇剛想說什麼。
緊接着,卻見面前人已然彎下腰來,距離縮短,鼻尖觸碰。
下一秒。
喻羽書的唇上貼上來了屬于另一個人的,軟軟的溫熱濡濕氣息。
帶着難以忽視的血腥味道,還有瞬間濃烈擴散在幾近整個鼻息之間的,少年口腔内的檸檬糖味道。
甜的有些發膩,喉結恍若都被傳遞粘稠了起來。
喻羽書徹底睜大了眼睛,一向精明的大腦首次宕機,全身肌肉僵直。
喻羽書條件反射想去推搡開來他面前,由姚盞年與牆體形成的、讓他無所遁形的禁锢。
恍惚間,覺查到一些本就該永遠爛在心口位置的、不該表露出來半分的肮髒腌臜心思,漸漸的,随着他過長時間遲疑的欲拒還迎姿态,在當事人面前徹底暴露。
……身體不受控制的微微顫動。
昏暗裡,兩個人原本泾渭分明的影子,也在重疊的那一刻,界限變得模糊起來。
吞噬而來的不僅隻有溫度。
喻羽書被迫昂着頭,脖頸修長高拔,匿在明明暗暗的夜色裡,光影漂亮。眼睛恍若被薄紗朦胧罩住,喉結滾動,于是不得已無聲嗡合啟開唇瓣之餘,對方卻趁機侵襲進來,給他以更加滾燙柔軟的檸檬酸澀觸感,和舌尖的針芒刺痛。
……屬小狗的嗎,親人又吻又舔又咬的。
喻羽書意識逐漸糅雜成一團,原先按在面前人胸膛上的手攥緊,又無力松開。不知不覺間,單薄襯衫被蹂躏,後脊背也覆蓋上來了一層鉗制——
忽然的。
喻羽書感受到了臉頰上承接上來了、誰蓦然無聲崩潰情緒下,抑制不住的,又過于如岩漿般滾燙着的什麼。
……
喻羽書晃過神來。
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半阖着灰蒙眼眸,因為實在抑制不住滾落下來的淚水,還有險些沒被他察覺到的,牽連着喻羽書都微微顫抖的雙肩。
“......對不起。”
姚盞年松開人,退開一些距離。
唇邊還蘊着紅色,胸口劇烈起伏,帶着再也沒法掩飾裝作從容的決堤哭腔,視野模糊不清:“......小叔......”
話音未落。
他被倉促攬了過去。
方才一觸即分的溫度重新貼合了上來,扣得姚盞年脊背衣服褶皺線條崩的格外緊緻。
姚盞年的胳膊無力下垂着,隻有腦袋埋在面前人頸窩處,情緒徹底崩盤之前,朦胧感覺到了被人揉了把腦袋,抹去都浸濕鬓角的淚水。
然後,是近在他耳廓尚且殘留着嘶啞的低醇、卻又像是從遙遙飄渺而來的喃語。
縱然對面人不明所以,甚至于神經無厘頭慌張緊繃。他站在原地不曾偏移開半分腳步,給神緒恍惚的姚盞年以牢靠的依靠支撐。
同時,溫和堅定的,一聲又一聲重複回應着:
“……嗯,小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