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迷迷糊糊間,隐約猜測出來對方來意後,心緒雜亂了幾秒後,最後直接選擇裝聾作啞,任由他擺弄着。
不然呢,總不能睜開眼跟人熱情洋溢得打個招呼。
不知道過了多久。
期間,有一陣兒感覺到面前人可以控制住的鼻息溫度似乎突然變得太過于貼近,另一側靠牆處的胳膊也被拉了一下,變得冰涼刺痛。
他腰間兩側的被子被什麼重物同時壓緊收縮了起來,像是直接被人小心翼翼跨跪了上來。
壓得他胸口有點悶,實在憋不住咳嗽了幾聲,四周瞬間安靜下來。
他睡得腦袋昏昏沉沉記不住事,下意識想睜開眼,卻因為實在過于困倦,偏了偏頭,呼吸重新平和了下來。
——
行至熟悉院落,車燈熄滅,發動機停止。
下車時候,姚盞年脊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一片,想上樓的步伐被喻羽書又給硬生生拽了下來,直接按在了沙發上。
他是自己看出來的,姚盞年的胃似乎不舒服,從抽屜裡翻出來藥瓶倒了熱水讓人含了幾片,起身去找專門處理跌打損傷藥物的醫療箱。
整個客廳裡,隻開了茶幾附近的落地燈,光線虛弱,但又不怎麼過于晃眼。
姚盞年在喻羽書找醫療箱回來前,從柔軟沙發上滑到沙發下地毯上,捧着倚靠着背後的沙發當靠背,抱着抱枕目光失焦在某處,靜靜發呆。
看到沙發原先位置人影失蹤,步伐一頓,偏了偏頭,喻羽書險些沒看到人。
最後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索性地毯也軟,剛換不久是幹淨的,也沒被人亂七八糟踩過。
走上前去把東西放在他身側,自顧自地坐在姚盞年旁邊位置的沙發上打開了電腦。
從喻羽書的視角,能看到昏黃落地燈光下少年蘊着光的側顔輪廓線,嘴角下抿着,湖波平緩般的眼眸恍若被被冰河凍結住,帶着無濤無瀾的寂寥。
連喻羽書回來了,甚至故意制造出來了些動靜都未曾注意到。
……從今晚上開始,姚盞年發呆的次數愈發多了起來。
喻羽書收回視線,眼睛隻是掃過屏幕前的密密麻麻文件内容,屏幕光線虛弱映在臉上,落在鍵盤上的手久久不曾動彈。
終于,姚盞年回過神來。
他如夢初醒的往身旁看了眼,又看到了醫療箱,明白過來了小叔的意思,悶不做聲開始動作着,去打開盒子一件件掏出裡面的東西。
兩隻手不太夠他倒騰,略艱難地邊撩着衣服,邊手忙腳亂去弄着已然糊了一手的藥油和旁邊的繃帶。
最後,幹脆叼住了衣角,漏出白皙浮着明顯腹肌的腰腹,似乎是在認真照着放地上的用藥說明調配着。
但少年一直不怎麼眨眼轉動,動作時緩時僵,喻羽書不自覺又擡眸望了過去,擰着眉頭看着他動作着。
總覺得現在的姚盞年也還是心不在焉的,格外擔心下手會沒輕沒重。
他想着要不開口提醒一下,結果,姚盞年就已經如他所料的,絲毫沒有注意到力度,直接一巴掌呼在了淤傷上。
地毯上的身形幾秒後,遲鈍得不自覺“嘶——”了一聲。
倒吸了一口冷氣。
……
喻羽書愁得閉了閉眼。
姚盞年實際上也的确是又在出神,他正在頭腦風暴地想着其他事情。
當務之急是要趁着這個暑假偷偷把學習成績加把勁追上來,記得不久之後,他就随着小叔出差轉了一次學,起碼就不用去現在對他知根知底的學校參加假期補習露了餡。雖然也就過去了幾年時間,但該忘得不該忘的知識點也沒剩下多少了,不然新學校摸底考肯定會穿幫。
按照現在的時間線,他起碼要在徹底發生不可控事故之前牢牢守着點人,時刻盯緊小叔行蹤,如果戰線拉的特别長,就需要考慮未來大學選址問題。
他一向堅信小叔的遇難有内幕,前世最後一次跟他碰面是在姚盞年的大學畢業典禮上。
那時候的小叔就已經心不在焉地,但因為是來參加他的畢業典禮的,所以也費心收拾的足夠用心精緻。
隻是他額前過長的碎發陰影給漂亮眉眼染上一層散不去的陰翳,胸前戴着的,是姚盞年在大學興趣社團裡獨自設計打磨出來的一整套栀子花圖案的其中一個胸針款式裝飾。
隻有在姚盞年試探性跟他提起自己畢業後設想的發展規劃的話題之餘,才臨時強打起精神來擡眸,聞言,望向他的目光裡帶着點茫然:
“.....之前不是說好的,畢業先在我這邊實習的嗎?你這也才大學畢業的年紀,還是個孩子......大不了你先臨時過來,真正想好未來向往哪個領域發展了再……”
“我想好了,我大學期間兼職和打比賽攢下了不少錢,一部分給小叔你買的禮物,我都已經放卧室裡去了,另一些......我打算自己出去旅遊。我不小了,哪怕回來之後也完全可以心無旁骛掙錢養活自己。
途中跑外賣,繼續去汽修店幫忙,或者在餐館端端盤子什麼的,怎麼樣保底也總能掏出一天的飯錢來,我總不會把自己餓死。”
姚盞年把他專門給人買的,開的正明豔的花束捧給喻羽書接過去,笑盈盈地繼續道:“我總不能一直心安理得地當個累贅,繼續被小叔你用合同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養着吧,我真的要還不清了......”
喻羽書感覺耳旁像是被蒙上層薄紗,逐漸聽不真切面前人說什麼,僅有的幾句帶有疏遠意味的話卻入了耳。
他沒想到少年會突然拿那個沉灰已久,在他心裡早已形同虛設的冷冰冰的資助合同當盾牌,抱着花怔愣好久,神情間不自覺流露出幾分委屈難過,幾次啟了啟唇都沒能辯駁得出來什麼。
姚盞年瞬間懊悔自己,就你有張嘴瞎叭叭什麼。
他哪見到過這樣的資助人,手足無措地下意識彎腰張開雙臂,把人牢牢抱緊在懷裡。
喻羽書沉默的倚靠進去,頭埋在已然高他一頭左右的溫熱胸前。
姚盞年把頭深深埋在他的肩頸上,低聲解釋:“畢竟我現在是當小叔男朋友的人,如果未來的未來......反正不管跟誰那麼一說,我二十出頭的年紀了還在靠自己老婆養着算怎麼回事,我當然沒有說要跟小叔你疏遠要離開你的意思,我……但我……”
但我也想有那麼一天,我有足夠豐滿的羽翼能夠成為您的依靠,做您的護盾,您一往無前的長矛。
*
卻沒料到,此後不久,便是鋪天蓋地的社會新聞。
小叔前不久提過一嘴住所的,出差暫居的山下無名旅館發生雪崩坍塌,數名旅客租戶不幸遇難。
實際上,那次的雪崩規模不算很大,四周也都裝有緩沖防護網。旅客租戶裡大部分也得以預計足夠時間能夠平安安全逃出,或僅僅隻是遭受一些輕微創傷。
隻有其餘一小部分旅客受傷之餘因為被埋入雪底窒息被緊急送往搶救。
……但小叔,卻是極少數尚未被挖掘出來裡的其中一名,直到一夜時間終于被堪堪找到之際。
已經沒了任何生命體征。
在震耳欲聾的救護車鳴笛聲中,喻羽書的屍體久久地被已然如同行屍走肉的、踉跄從世界另一側趕來的姚盞年嚴實裹緊了風衣,結結實實環抱着,軀殼上霜,空茫倉皇跪在雪地裡。
蒼白的臉顫顫巍巍得、靜靜埋在懷裡人冷僵的脖頸處,雙手已經僵硬泛青到沒有任何血色和知覺。
他在一片廢墟裡,目光緩緩的,緩緩的升起,盯向了那從雪地深處,一同與愛人順勢挖上來的東西:貼着喻羽書所在房間号的殘破門闆。
而門外方向落鎖位置,正死死扣着一把現如今鑰匙下落不明的鐵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