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瑜咬緊嘴唇,冷汗從鬓邊滑落。她側頭看了眼看熱鬧的衆人,俱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三皇子坐在離自己最近的位置,定定地看着自己領罰。仍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四周起哄的喧鬧不能擾亂他分毫,自己的慘相,也不足以讓他有片刻的動容。
五十藤條領完,宋知瑜臉色慘白。手心腫起一半高,點點鮮血滲出來,甚是駭人。
“拿上書冊,站到院中去。不重視學堂的人,也不必聽我的課。”
宋知瑜知道,這話是罵祁頌的。可受罰時,自己就是祁頌的替身。罵要聽得,打要受得,哪怕這錯處跟自己毫無關系。
四月底的天氣,熱氣上浮,陽光逐漸刺眼。
宋知瑜站在沒遮沒擋的太陽下頭,手心的疼痛持續傳來。整整一個上午,水米沒打牙。腳下被汗打濕的青磚,記錄着宋知瑜成為皇室打工人的悲催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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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宵樓臨水的雅間裡,笑聲從窗口漾開來。
禀報的太監剛描述完,席間二人已經笑到酒杯都是抖的。
“不愧是你啊!這一招借刀殺人,可給宋珩好好上了一課!”段景琛佩服地點點頭。
每一個上位者,最忌諱自己身邊人首鼠兩端,得隴望蜀。這宋珩剛來宮中,毫無根基,就敢跟三皇子非議換伴讀的事,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祁頌一飲而盡杯中酒,嘴角的譏笑多了分冷峻的味道。
他可不是那個賢名遠播的三哥,最喜歡禮賢下士、三顧茅廬般地招攬人心。他的紅線就是紅線,碰之即傷,越界則亡!
“不過話說回來,你真覺得他已跟三皇子勾結在一起了?”
若說宋珩傾慕三皇子名聲,借機攀附親近倒是有可能。可他剛剛進宮,就敢跟三皇子密謀褒貶自己正經主子,還要盤算着另謀高就。那這人不是太傻,就是太狂了。
禦前應對自如的擢選之魁,不應當是如此的頭腦。
祁頌略一沉吟:“還不至于。畢竟我三哥那套故作姿态的模樣,任是誰都難招架一二。這次對他,小懲大誡罷了。能不能悟明白,就看他的造化。”
也是宋家的造化。
如若宋珩再拎不清處境,做些不切實際的心思。那活該宋家受其連累,等着被用完就扔吧。
無論祁钰表面裝得如何雲淡風輕,可但凡關系到祁頌,他就有諸多忌諱,再也不能保持一貫的從容自信。
祁頌身邊的伴讀,他敢用嗎?
“果然如你所料,陛下要你入上書房,有些人可慌得很呐!”
居然第一天就朝清榭的人下手了。
祁頌夾了些玉蘭片細細咀嚼,吃完才開口接話:“慣是如此。總裝得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籠絡人心,其實最坐不住的就是他自己!”
段景琛跟着笑起來,真别說,這評語的确很是與三皇子相襯。可他也着實想不通,怎麼滿朝文武連帶着陛下,都看不出此人重重心計嗎?
“你接下來什麼打算?還是繼續扮你的纨绔草包?”
段景琛其實是想說,對方已經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直插清榭,插到了祁頌身邊兒。如此挑釁,應當堅決回擊。
祁頌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搖搖頭,放下酒杯。
“祁钰這招看似強硬,實則透着心虛。這麼直白的挑撥離間被他玩得漏洞百出。”
“那更要果斷出手,不如直接拿這個宋珩開刀。也好殺一殺他們的氣焰?”
“動一個宋珩容易,難保不會有下一個。他是父皇親選的人,我還不想我們兄弟間的較量這麼快就擺在清河殿的台面上。”
段景琛若有所思:“你是想留着他也防着他。他若是個乖覺的,自不必我們操心;若真首鼠兩端,正好當作我們誤導蘭亭的棋子。”
看着祁頌笑而不語,段景琛也松了口氣,這小子的兵法學到精髓了!
“這招雖好,但确實迂回。你如此耐心,想必還有别的緣由吧?”
祁頌握杯的手頓了一下,神色從淡定自若轉而嚴肅:“宋珩,确是個人才。我既想收服他,這是我該冒的險。”
*
清榭裡,送走了看診的太醫。院子裡的氣氛有些怪異。
宮裡沒有真正的秘密,上書房的事早膳時分就傳遍了。院中大多是伺候祁頌的,看宋知瑜帶着傷回來,個個沒什麼好臉色。
隻有福順帶着的幾個小太監,更為宋知瑜抱不平。
“公子這手,少說十天不能握筆了。幸而沒傷到筋骨……真是無妄之災!”
“休要抱怨!”宋知瑜擰眉打斷,“這本就是伴讀之職,再這樣說,我真就無法自處了。”
福順聞言立刻噤聲,這宋公子看起來俊秀無匹,性子也随和得多。可總讓人覺得胸中自有溝壑,嚴肅起來自己心都要跟着顫幾分。
宋知瑜早膳都沒用,幾乎從淩晨兩點多起床站到正午十二點下課。簡單用了午膳,隻覺得身心俱疲。
“我回床上歇會兒,晚膳時分再來換藥吧。”
看着下人退出去,宋知瑜卸下包袱爬到床上躺成個“大”字。身上的疲累和疼痛不停襲來,她的腦子卻一刻也不得閑。
回想今日種種,宋知瑜确定這是七皇子故意在整自己!
雖然擢選那天,祁頌對自己也有諸多挑剔。可既然選定是他的伴讀,斷不許這山望着那山高。
今天的曠課,祁頌應是要自己明白:不管三皇子許諾了什麼,自己又如何才華出衆,七皇子仍是唯一的主子。他的一舉一動,都與自己切身相關。
那個年終考評或許為真,可前提是自己要能在祁頌手底下安安穩穩活到年底!而與此同時,三皇子可什麼都沒承諾。
宋知瑜想到上午祁钰兩手一揣作壁上觀的樣子,就忍不住自嘲,一時不察這麼快就着了别人的道!
說起來,自己還真是冤。本來也沒有投靠三皇子的意思,稀裡糊塗在自己上司心中植入了這麼個印象。自己接下來的打工人生活,怕是要多刷忠誠度了。
好在祁頌隻是告誡,看樣子他與三皇子這對宿敵本就互相提防,還不至于這麼快就懷疑自己的立場。
隻是接下來,自己的一舉一動怕是都要被這位爺仔仔細細看在眼裡。蘭亭那邊,也會趁勢而動,再給祁頌繼續上眼藥,把自己的名聲徹底坐實。
隻有天天想着害人的,哪有天天防人的呢?
宋知瑜頓覺壓力倍增。
正想着,門口貼上來一個人影。
“公子,三皇子身邊兒的四喜來了,給公子送藥。”
還來?
宋知瑜愣了一瞬,忽而嘲諷一笑:這是你送上門的,總不能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