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聞言怔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看着比自己高半頭的七弟,以往覺他身量已足可稚氣未脫。或許是散養大的緣故,總有些許與皇室中人不相符的直率與灑脫。
可他方才眉宇間透出隐隐的城府與威嚴,讓自己恍然有種禦前聽教的錯覺。
父皇曾說,世人所看君臣,無不是相輔相成的佳話。事實上,君臣之間權力的分配流轉,才是最血腥殘酷的鬥争。
為君為上,要會識人用人、縱橫捭阖、彈壓馭下,否則反被臣下所轄制。
彼時自己完全不得開悟,身為金尊玉貴的皇子。所見之人俱是俯首帖耳,還需要如何馭下嗎?
而剛剛祁頌這番話,讓他心中怦然一顫,瞬間記起父皇的教誨。或許自始至終,隻有七弟真正聽懂了這番話吧。
夜色漸濃,祁頌起身告别。
六皇子目送離去的背影,看着他順手摸了摸胸口,确認了那兩張疊起的筆記還在,不由得會心一笑。
宋珩,為人臣子平步青雲的機會不多。七弟這考驗,你可千萬受住了!
*
次日,仍是二更一刻,福順準時叩響了門。
比起第一天倒是從容許多,梳洗過後,還簡單用了膳。宋知瑜這才走到庭院中,禮貌性地候着。
房門緊閉,宋知瑜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眼看到了時辰,也隻好拎起書屜乘着月色出門。
第一天剛認了路,此後入上書房便不可再有太監随侍。
宋知瑜隻得忍痛,兩隻手來回倒騰拎着自己與祁頌兩人的書冊筆墨,在長街上緩緩走過,心中思緒翻飛。
設想過入宮伴讀可能遇到的各種困難:學業繁重,力不從心;規矩衆多,行差踏錯;最可怕的,七皇子乖張暴戾,動辄打罵?
可事實恰恰相反:功課尚且得心應手。重華宮皇子們各有院落,倒也不會随意沖撞到什麼。祁頌……這個祁頌,更是不打不罵不現身。
自己卻偏因他頻頻受罰遭受皮肉之苦。
宋知瑜深刻體會到了當利益相關的盟友貫徹非暴力不合作時,是何等的蛋疼!
三更起複習昨日功課,四更天開始晨讀。整整兩個時辰,面前的位置始終空無一人。
秦夫子臉拉得老長出現在門口,宋知瑜已經感受到左手在隐隐作痛。
眨眼的功夫,紅色衣角翻飛掠過秦夫子身前,搶先闖了進來!宋知瑜未及細看,隻覺眼前光線一暗,祁頌已經懶洋洋地斜靠在座位上。
他……來了?!
衆人面面相觑,期盼了一早上的好戲沒能如期上演,大多神色失望。
宋知瑜卻是滿滿的欣慰慶幸,總歸是向好的第一步。
秦夫子終是忍下不滿,開始授課。
宋知瑜召喚出系統,随堂做着筆記。未防夫子誤會,仍是要握着筆裝模作樣手寫一二。
安安生生聽了半晌,宋知瑜忽覺得哪裡怪怪的——
祁頌,怎麼這麼老實?
穩當當坐了半天,不聲不響,一動不動,連姿勢都沒換過。
等會兒!一動不動?
隻見書冊打開正立在桌上,從背後看,祁頌一手撐着下巴正對着書冊,半天也沒翻頁。
這厮……補!覺!呢!
怎麼個意思,課堂上的白噪聲更助眠嗎?
宋知瑜隻覺氣血上湧,卻又不得不幫其遮掩。唯盼着千萬不要被秦夫子發現。
心中暗自叫苦不疊,攤上這樣的老闆,自己可真是個冤種啊!
“秦夫子,打擾了!”夫子被打斷面帶愠色,衆人也齊齊朝門口望去看誰人如此大膽?
竟是祁頌身邊兒的興安,提溜着沉甸甸的食盒,滿臉賠笑:“奉我們主子的命,奴才得伺候用膳了。”
說罷不待夫子同意,徑直走進來布菜。
蔥椒羊肉、酒糟湖鴨、江米釀藕、西芹燴百合……擺滿了書桌,興安才小心翼翼叫醒自家主子。
秦夫子眼睛都瞪圓了!
各皇子未免誤了授課時辰,每日早膳都是晨起時簡單墊巴些了事。就連陛下做皇子時都是這麼過來的。
祁頌,你跟這兒補身體呢?
“七皇子好胃口。”秦夫子一字一頓擠出句話,胡子氣得跟着抖。
“夫子一起?這麼多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真大方啊,看不出來你人還怪好的!
宋知瑜此刻終于相信,今日的祁頌壓根兒不是針對她。也正是此刻,真正見識到“混世魔王”的做派。
“七皇子目無師長,即刻上前領罰!”
宋知瑜知道,到自己的part了。心一橫,步履沉重地朝堂前聖人相走去。
“噌——”
右手腕猛地被人緊緊掣住,拉扯到掌心,疼痛瞬間蔓延。
“嗯……”
一聲低而嬌柔的輕吟控制不住從宋知瑜口中溢出,手的主人顯然也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