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了,”關靜截斷他的話,低頭掃眼手機,“不用再問我。過時的東西,沒什麼好留戀的。”
路口一輛銀色車停下,關靜确認完車牌号走向它。
“手機尾号xxxx?”車主問。
“嗯。”
顧宇陽看着車的背影撇撇嘴,“放着兩個現成的司機不要,竟然跑去打車。”
過時的東西。
陳恪若有所思,良久眼底浮起一層耐人尋味的笑意,瞬間又消失,踩下油門離開。
疾馳在路上,他想她說得對,一輩子念着舊隻能活在時光的灰塵之中,舊去新來,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幾日後,吳旭涵來拜訪陳恪時,恰巧看見兩個人從他家裡往外搬運着幾大箱衣物。一問才知對方是接受衣物捐贈的民間慈善組織,會把收到的衣物按需無償發給窮苦的人。
對方說:“我們還真沒見過捐那麼多奢侈品的,就算挂到二手平台上賣都能得不少錢呢。一開始我還以為都是假貨,不過想想能住這裡的人應該不穿假貨吧?”
吳旭涵挑挑眉,那可說不好,他不是沒見過家裡很有錢卻愛穿假貨的人。
他打開其中一個紙箱的蓋往裡瞧了瞧,全是女款衣飾,買它們的人眼光不錯,挑不出一件醜物。不過陳恪哪兒來的這麼多女式衣服?
這是交女朋友了?
一邊琢磨着這個問題一邊進門,吳旭涵總感覺其中幾件有點眼熟,大概是在同事朋友身上見過同款。
“陳恪,你談女朋友了?”
偌大的房子讓吳旭涵好找,終于在一間放着幾台健身器材的房間看見陳恪。他剛從跑步機上下來,黑色的T恤被汗水打濕。
高中時陳恪不易親近,吳旭涵和他也沒多少來往。後來同學出國得多,隻剩下沒幾個留在國内念大學,加上兩人偶然有過幾次交集,一來二去關系才親近起來。
吳旭涵記得那套健身器材是某個親戚送給陳恪的。他幾乎不用,光是連軸轉的工作和自律就足夠他保持絕佳的身材了。隻有在想要釋放壓力的時候才會使用。
吳旭涵饒有興緻地看着陳恪仰頭喝完一整瓶水,額前垂下幾縷濕答答的碎發。他身上一直有股幹淨的氣質,即使運動完也不紅臉,除了粗重的喘息聲外,平靜如往日。
看起來他最近有些煩惱事。
“女朋友?”陳恪擡眼。
吳旭涵用手指着門的方向,“那堆捐掉的衣服怎麼回事?據我所知你可沒有什麼姐姐妹妹。不過那麼多衣服怎麼說捐就捐,分手了?”
陳恪闊步走回客廳,把水瓶扔進垃圾桶。
“什麼時候談的?你瞞得夠好的,完全沒有人察覺到。”
“你們分手她居然不把衣服帶走?光是其中一箱裡的東西,加起來就得幾十萬,總數目肯定上百,太可惜了。”吳旭涵痛心疾首,“收走衣服的人說不定轉手就賣掉了,誰會捐幾萬一件的衣服去山區啊?”
即使是誠外的學生,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買菜似的買奢侈品。當時班上能這麼闊綽的人也就隻有關靜和顧宇陽,吳旭涵看着自然是心在滴血。
陳恪不以為意,在落地窗邊的椅子上坐下。
“他們賣掉以後會再買合适的送去山區。”
“呵,你就不怕他們收進自己的腰包?不是每個慈善組織都無私。”吳旭涵啧了聲,“現在和他們說你後悔了,要把衣服拿回來,來不來得及?我拿去送給我們醫院的同事都比這樣好。”
陳恪俯身将手肘搭在膝上,雙手交疊托着下巴。
“過時的舊物,沒有必要。”
“時尚是輪回,沒聽說過嗎?幾十年前的設計,也許今年或者明年又流行了。人除了喜新厭舊外,最愛做的事就是懷念過去。”
陳恪笑了笑,靠在椅背上,陽光穿過光秃秃的庭院灑向他。
“我這個人是不是挺無聊的?”
吳旭涵頓了頓,艱難咽下過于直白的話,“你才意識到?”
“大概吧。”
“怎麼,你前女友是嫌你無聊才分手的?”吳旭涵剛想笑,又覺得不太義氣,轉而違心地安慰,“沒事,這隻能代表你們不合适。我現在覺得你把衣服都捐了挺好的,不留着當念想說明你徹底放下了,趕緊從情傷中緩過來。”
陳恪聽着低頭笑了笑,笑裡頗有些自嘲的意味在。
“我以前過得太小心翼翼了。”
“嗯?怎麼突然這麼說?”吳旭涵在陳恪家轉悠了一圈沒有找到幾款零食,無奈坐回沙發上,“不過你沒說錯,我總覺得你很少展露自己的欲望,我都不知道你的夢想是什麼,沒見你和誰吵過架。高中的時候你不和我們一起打遊戲,大學的時候你對男女戀愛的事毫不關心也就罷,大三開始你活得甚至挺不像個‘活人’的。”
“對了,你知道高中的時候我們在背後是怎麼形容你的嗎?”
陳恪仿佛在聽其他人的故事,神色平靜,“怎麼形容?”
“關靜的幽靈、影子。”
-
關靜回國已有不少日,今天第一次回家見父親關賀。算起來,她和關賀上一次見面是兩年多前。
“你媽媽最近怎麼樣?”
關靜站在落地窗邊,眺望不遠處的風景,背着手回答:“挺好的。”
關賀這處房産建立在半山腰上,山清水秀,視野極佳,大片黎市繁華的街景收入眼底。
再過幾年,關賀和徐言知離婚的年頭就要比結婚的更長了。兩個人之間和平、安谧得像是白開水,沒有任何情愛,也沒有怨恨,比婚姻存續時更和諧,隻剩下疏離與客氣。
“嗯。”關賀得到敷衍了事的答案也不再追問,神情嚴肅地用指尖叩了叩桌面上的文件,“回來之後打算做什麼工作?目标和計劃設定好了嗎?”
“還沒有,我不是愛做計劃的人。”關靜轉身似有若無的一笑,“也不是個喜歡工作的人,我想再玩玩。”
關賀緊皺着眉頭掃過她滿不在乎的臉孔,提起文件往桌上一拍,“你——”
門鈴和紙張拍打桌面的聲音同時響起。
淩厲的眼風掃過關靜,關賀用食指對着她點了點,“收起你吊兒郎當的态度。”
下一秒,關賀比變臉技藝更快地展露出淡淡的笑容,“宇陽來啦。”
玄關處進來兩個人,顧宇陽及他父親顧誠譽。如果說關賀那張臉極具威嚴,那麼顧誠譽則是相反。他從年輕時就頂着張娃娃臉,面龐上總是留存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顧叔叔。”
“小靜啊,哎喲幾年沒見着,越來越漂亮了。”他笑起來像極了一種外表憨厚的貓頭鷹,圓溜溜的眼睛緩緩彎起來,雙手拘着一個精緻的禮物盒遞給關靜。
“叔叔你也是越來越年輕了。”
“哈哈哈,我愛聽!”
顧宇陽切了一聲,湊到關靜耳邊說:“你還學會撒謊了?”
關靜冷冷白了他一眼。
禮尚往來,關賀對顧宇陽也是一番誇贊後回禮。
“關伯父,這個禮物我太喜歡了!我正想要呢。”
關靜喝着水笑而不語,等到顧宇陽虛情假意完淡淡開口。
“騙子,這個樂高你已經有一個了。”
“你怎麼知道?”
“我故意推薦他買這個給你的。”
“靠。”
關靜掃着手機上的消息,一邊不鹹不淡道:“你也挺會溜須拍馬的。”
熟客之間的一頓飯沒有太多拘泥。
廚師按幾人的喜好做了午餐。
“宇陽這次回來有什麼安排?”
顧誠譽道:“讓他進公司從最基礎的學起,這小子在美國野慣了,也該收收心。”
“你看看,你就不會學學宇陽?别整天不務正業。”關賀拍了下關靜的胳膊,語調嚴厲中帶點羨慕和稱贊。
上次聚會的幾人小群裡,吳旭涵發現大新聞似的一直叮叮不停。陳恪不在裡面,他向來不喜歡看群聊。李佟倒是在,據說是他主動加進來的。
吳旭涵:「兄弟姐妹們,勁爆新聞,據我觀察恪哥偷偷談戀愛了。」
許靈音:「你怎麼知道的?他說的?」
吳旭涵:「他家裡全是女人的衣服首飾。」
許靈音:「我靠,勁爆。再說說你了解到什麼了?」
吳旭涵:「很遺憾,沒别的了。他們已經分手了,我今天去的時候看到恪哥讓人把那女人的東西全部搬走了。捐給一個什麼慈善組織了。」
“關靜!”
關靜被這聲打斷思緒,注意力回到飯桌上,指尖順勢将手機屏幕摁滅。
關賀擱下筷子訓道:“說過多少次了,吃飯的時候不要玩手機!你顧叔叔問你話呢。”
咬着一邊的口腔内壁肉片刻,關靜壓下在顧家父子面前和關賀吵架的沖動。
“沒事沒事,小孩子也有消息要看的。老關,這麼多年你怎麼還是這種脾氣?我再問一遍就好了。”顧誠譽用眼神暗示顧宇陽給關靜夾了塊糖醋肉,“我剛才也就是随口問問小靜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剛才關賀的一嗓讓用餐氛圍冷了不少度。話唠如顧宇陽也不敢插話,老老實實夾菜。
關靜垂首望着碗裡的肉,糖醋汁在米飯上滾了一圈,染了糖色。
桌下,關賀用手背推了推關靜的手臂,催促她回答。
“沒有,沒有男朋友。”
她把那塊肉放到嘴裡,挖了一口飯,擡眼的時候眼眉含了層薄薄的笑意,午時豔陽透過窗灑進。